她膝盖一软,坐回到马桶上,久久站不起来。
做了两周的舂梦转眼成了噩梦。
上午十点半,cbd高楼夹缝中的一间咖啡厅里,姚牧羊泛着水汽的小鹿眼幽怨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然后咬着唇,从包里掏出一张验血单,狠狠心推了过去。
那人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惊道:“hcg是什么东西,怎么高出正常值这么多?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有病咱就治,没钱我给你!”
对方豪横的语气让姚牧羊心宽了不少,长痛不如短痛,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是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我怀孕了,刚四周。”
对面的人愣了一瞬,随即眉毛一挑,笑道:“你是想讹我,还是想吓我?”
姚牧羊见对方不信,苦笑摇头:“犯得着吗,你又不能跟我奉子成婚。”
对面长卷发大红唇的职业女性有些迟疑了,目光在化验单和姚牧羊脸上来回逡巡,思量这个爆炸性新闻的可信度。
她叫黄微粒,姚牧羊的大学室友。毕业后,姚牧羊去了某外资会计师事务所做审计,黄微粒进了某内资券商做销售,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在姚牧羊怀孕之前。
“你连男朋友都没有,这孩子是谁的?”
姚牧羊诚实摇头:“不知道。”
见惯了大场面的黄微粒没忍住呛了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玩这么野。有候选人吗?我来帮你盘一盘。”
姚牧羊还是摇头:“没有。”
“可别告诉我你是梦中感化神灵入体。”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事儿肯定是做了,但我真不知道是跟谁,我喝大了。”
“那你跟谁喝的酒?”
“自己。”若非如此,也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黄微粒凝眉:“事后就没留下什么线索?”
姚牧羊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摸出一颗墨黑袖扣摆在桌上,阳光一照,透出隐隐翠色。
黄微粒拿起来研究了一下成色,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丢下,这渣男是多不想负责?”
自己的闺蜜,说话自然向着自己,但姚牧羊心里明白,这事儿自己也有一半责任。
她摊开手掌,阳光从指缝穿过,填满了指纹。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梦里十指相扣的纠缠,带着点角力的蛮横,二人谁也不肯先松开手,掌纹互相摩挲,不相干的命运撞在一起了一瞬,又随着日出分道扬镳。
那天早上,她特意翻了垃圾桶,明明找到了防护用品,而且不只一个。据说避孕失败的概率不到5,看来上天存心给她一个教训。
姚牧羊摇摇头:“算了,我自己酒后乱性,活该我自己担着。”
黄微粒叹口气:“你自己怎么担?不如我介绍你来我们公司卖债券,凭你的姿色定能年薪百万,多挣点奶粉钱。”
姚牧羊眉毛拧在了一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的确不是时候,你得休完产假才能跳槽,不然会遭到hr歧视。”
“请问你是人吗?”
黄微粒见玩笑过头,正了脸色:“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姚牧羊看向窗外,声音低得像自语:“我不能留下它。”
早上看到那个蓝色加号的时候,她六神无主,浑浑噩噩去了医院,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吗?”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道医生问的是这个孩子。
看似是个选择题,可她只有一个选项。她没有做妈妈的觉悟,也没有资本,更何况是单亲妈妈。她能选的,只是手术的日期而已。
黄微粒覆上她的手,静静陪了她两分钟,又惊乍起来:“会不会是许澍?也许你俩久别重逢,重燃爱的小火苗?”
许澍是姚牧羊的前男友。学长和学妹,大学时谈了一段顺理成章的恋爱,毕业时又顺理成章地分手。她认真想了想许澍的样子,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跟他都三年没见了,而且我刚才默念了他名字三遍,心如止水。现在是谁都不要紧了,我已经约好了下周做手术。”
医生说手术要有人陪护,她想来想去只有黄微粒,可还是没能问出口。两人认识多年,嬉笑怒骂上山下海样样都来得,可是陪床对一段友情来说太沉重了。
“我陪你去!”黄微粒起身走到对面,紧紧揽住了她的肩。
姚牧羊舒了口气,为自己刚才的犹疑感到羞愧。
打车回事务所的路上,向来不晕车的姚牧羊竟然觉得有些恶心。她摸上平坦的小腹,医生说只有四周,还不应该有妊娠反应。
打开车窗,热风一下子灌进来,让人清醒不少。她告诉自己,这都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有司机的驾驶技术,和肚子里这个还没有胎心的小东西没有关系。
临近公司,姚牧羊掏出化妆镜,随便画了个眉毛。外资所重视专业形象,女士的dress de要求淡妆,她的眉本就又浓又长,给她的脸带来几分英气,均衡了圆眼睛的幼态感,像一只乖巧又不失野性的小兽。
描完眉,她又掏出口红,刚放到唇边却又犹豫了。司机一个急刹,口红掉在了地上,滚进座椅下面。她没有去捡。
算了,有限的相处时间里,还是和平共处吧。
车子终于停下,她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飘忽着下了车。今日穿了平跟鞋,按说应该走得稳当,却总感觉踩不到实处。
她盯着门口的喷泉发怔,高楼间的穿堂风吹在身上,是都市夏日仅有的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