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泰阿上收回,随手拔出腰间佩戴的另一口剑便大步走出门去。
他在外面练了一夜的剑。
月辉与汗水包围住他,但他就像不知疲惫一样,一直到初日破晓才逐渐停下。
隐约的鸡鸣传入耳畔,莫齐轩闭目伫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母亲刚去世不久,莫青松把他叫面前,逼他跪下,要他发誓会听话。
而当时呢,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母亲尸骨未寒,请恕孩儿难以从命。”
莫青松脸色阴沉到极点,冷漠的话语几乎凝成冰:“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算到死,也是我莫家的鬼。”
“那就祝父亲福泽深厚,万事胜意,而孩儿……永不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那一次,父亲盛怒,将他吊起来鞭打,他被打得昏过去,也没有松口说一句话。后来,他就被赶到了最偏僻的院落里,过着孑然一身的生活。
记忆远去,莫齐轩长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转头看向依旧宁静的房间,双眸幽寂不见光亮。
此后几天,两人一直处在极僵的氛围中。
但莫齐轩越是沉默,姜翎就越是怀疑。
他为什么迟迟没有抹杀她的神智?难道是觉得,有神智的剑灵更好用么?
总不可能是他心软了吧。
……那种家伙,绝对不可能的。
她想不通,也懒得去想,每日不是在附近闲逛,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总是精准地躲过莫齐轩。在这时她忽然感谢起在皇宫和古剑中生活的那些年,正因此她才能淡然应对现在的寂寞。
但即便如此,这种日子依旧难熬,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这一天,她正从外面回来,朝着院子走去,忽然瞥见莫齐轩匆忙踏出院门。
他少见地换了身白衣,头戴斗笠,看上去十分低调,手里似乎还拿着钱袋子。
不对劲。
姜翎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对于剑灵而言,仙剑和剑主都是载体,只要跟在莫齐轩身边,就算泰阿不在也没关系。
只见他孤身走入东城区的一条街上,混在人群里快速前行,最后拐进一家铺子。
姜翎抬头一看,发现是回春堂。
奇怪,他来这干嘛?是受伤了吗?
她站在街角等了会,看到莫齐轩提着一袋药出来,轻车熟路地顺着街道走去,最后穿进一条小巷。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人多的地方就飞上屋檐,不久莫齐轩就消失在一户人家门前。她悄无声息地停在对侧的屋顶上,修真之人良好的耳目,让她能清晰地看见和听见宅内发生的一切。
这宅子不大,只有三间小屋,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拐杖给莫齐轩开的门。
她脸上泛着和蔼的笑,说话却带着咳嗽:“小轩,又来了啊。”
“是,给您带了药。”莫齐轩提着药扶她进屋,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态度无疑是温和的。
这是什么人?姜翎恍惚间想起了什么,无奈对那本书的记忆已经消退些许,实在记不清对应的情节。
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就听莫齐轩说:“方婆婆,我帮您收拾下屋子,您先去休息吧。”
方婆婆、方婆婆……是谁来着?
姜翎一边看着莫齐轩打扫屋子,一边神游般思索着。
这家伙做起事情还挺像样,不到两个时辰,就帮方婆婆干完了活,包括除尘、打水、做饭,甚至是缝补衣物等。
姜翎看得入神,也不觉无聊,暗自赞叹他所会技能之多。
“好孩子,累着了吧。”方婆婆颤巍巍地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糖给他,“这家里太穷了,连点能招待你的东西都没有。”
莫齐轩伸手接下,说:“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
方婆婆长叹一声,神色哀伤:“是我这个老太婆拖累了你啊。你每个月都来,又是送药又是干活,费力不说还花了不少钱,可我一把老骨头,就等着入土,哪里值得你这么费心呢!”
这种话莫齐轩听过很多次,他的回答也和以前一样:“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您帮了我,能够报答您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姜翎一怔,电光石火之间,猛然记起这老妇人的身份。
按书中描述,莫齐轩的母亲李新柔本是府内侍女,自幼便定了娃娃亲,却在十八岁那年因姣好的容貌被莫青松相中,对方仗势欺人,硬要纳她为妾。
李新柔不甘于此,传信给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希望能与之私奔。到了约定那天,她偷溜出门前往桂花树下赴约,却只等来莫府捉拿她的下人。
一直到出嫁当日,那位竹马都不曾出现。她心灰意冷,就这样成为了莫青松的小妾。
起初她很受宠,但也因此招致嫉妒,在生下早产儿后被下药坏了身子,无法行夫妻之事。加之她性情冷淡,不事谄媚,不久便被遗忘在莫宅一角,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
下人们得了大夫人授意,处处刁难她,不仅克扣月银,还时不时给她送放馊了的饭菜。
有一年隆冬,大雪纷飞,她屋里没了煤炭,而莫齐轩又是那样小,冻得满脸通红。她跪在大夫人门前苦苦乞求,才好不容易哭得对方赶在莫青松回来之前,准许管家为她添补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