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由诗自从踏进了门便没歇过,一会儿这个报社的编辑来问好,一会儿又是那个军官来打招呼。他面上也不显不耐,对每个人都是一副不推不拒的微笑神色,自然有人是认出了江从芝的,又是好一番奉承。不过那些人也都是人精,知道自己身份不贵重,问过两声好就再不纠缠。
两人刚歇了口气从侍从手里端起两杯香槟,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ro!”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高高的眉弓和深陷的眼窝显得眼睛如鹰一般利,高鼻梁上架着小小的圆框眼镜,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身材微胖,看起来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陈由诗转过头,向来人微微致礼,也用英文回道:“伊文思,生日快乐。”
虽然两人年龄差距大,但生意场上的地位却差不多。伊文思除了做少量的香烟生意外,更多的是售卖传统的大小土,贵族和平民的生意他都做。而陈由诗是引进了鸦片中的吗啡和海洛因,毒性更大也更易上瘾,更偏向于在贵族官僚中售卖,所以这才在英法日叁方中后来居上。正是因为两人不在一个产品线上竞争,所以私交倒算好,偶尔还会相约打一局郊球。
“谢谢!酒还和胃口吗?我那有刚从法国运过来的干红,来一杯?”两人握握手,伊文思一手拿着威士忌酒杯,一手拍了拍他的肩问。
陈由诗摇头笑笑:“饭前香槟最适宜。”
“我们应该有月余没见了吧,听说了你的红白丸,恭喜恭喜了啊!”伊文思对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祝贺道,可江从芝偏偏听出了其中一点言不由衷的酸意。
陈由诗靠了靠旁边的柱子,摆摆手说:“今日是你的生日,不谈我!”
伊文思哈哈一笑,朝一旁招了招手,立马跑过来一个穿着宝蓝色的纱织长裙的女子,她一头金发,跑起步来头发飞扬。跑了两步见到面前的人急忙稳住身形,走了过来:“父亲。”伊文思点点她的鼻子说:“没个淑女的样子,还不来问候伯曼先生?”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陈由诗,肉眼可见地咽了咽口水向后微微退了一步说:“伯曼先生。”她父亲之前是有想让她和乔治伯曼结亲的意思,可不巧她之前无意间见过伯曼的狠辣手段,吓得她是再也不敢直视他,更别提处对象了。
陈由诗温和地向她点点头:“安妮卡,好久不见。”安妮卡闻言悄悄抬眼打量两人,陈由诗见状说:“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女伴江从芝小姐。”
早有人告诉过伊文思今日宾客男女伴的来头,自然知道这是法租界里当红的倌儿,抬眼打量她几下寒暄一番。而安妮卡却不知道她,见几人聊天悄悄溜走了跑去左厅那里找到了白玉。白玉此时正站在唐俊生旁,安妮卡和这群人简短地打过招呼后附耳在她耳边问:“你还记得之前我父亲想让我结婚的那个乔治伯曼吗?”
身为闺中密友,这种事她自然是记得清楚,睁大了眼点点头,也轻声问:“他也来了?”
“不仅来了,还带了个女伴。这个女伴和以前那些妖艳的都不一样。”安妮卡轻声回应道。
乔治伯曼的女伴?白玉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余光看了看正在与人欢谈的唐俊生,又转过脸来问:“能有什么不一样?”
安妮卡瘪瘪嘴:“那个女人美得太正经了,没想到伯曼竟然换了口味,一会儿一定还能再见到的。”她一句话刚说话,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处,急忙用手肘拐了拐白玉:“就是那两个!”
陈由诗和江从芝右厅的人基本都见过了,顺其自然地走到了左厅内。左厅有软座沙发,昏暗的灯光下还有吧台,氛围比右厅不知好到哪里去。
而一进到厅内,江从芝就看到了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唐俊生。那人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装,打着暗红色的领带,一头乌黑的发尽数向后梳去,谈笑间明目朗星,他本身就生得高长得俊,被周围的人这么一围,颇有鹤立鸡群之感。江从芝看见了,陈由诗也看见了,他目光深了深,转头又看看面上毫无表情的江从芝,顿了顿拉起她的手说:“这个酒保调酒的水平一流,我帮你点一杯。”
江从芝就着他的手跟着走,吧台边上人算多,陈由诗护着她站在一边与酒保说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过脑子,倒是将身后唐俊生与别人的聊天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