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意
郑衣息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已日落西沉, 夕阳的余晖从支摘窗内洒落进屋内,正巧落在床榻前摆着一只团凳之上。
团凳之上还坐着个郑衣息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倩影,只着一件素色薄衫,乌黑的鬓发上只簪着一支梅花玉钗, 未施脂粉, 面容疲惫。
可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如旖旎春日里最烂漫的娇花一般让郑衣息移不开目光。
如今他身?上那股嗜骨的痛意已然淡去,只是四肢依旧绵软无力。
烟儿恰坐在他身?侧的团凳之上,杏眸未阖,整个人笼罩在一股说不清的疲惫之中。
她坐姿弯弯扭扭, 手里还拿着一柄团扇,瞧着是在照顾病中的自己?。
郑衣息的心?中霎时被喜悦填满,嘴角的笑意浮动,已然是忘了?昏迷前遭受的这一场苦痛。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攥住烟儿的皓腕, 可是伸了?伸手后, 却发现自己?无力去攀附烟儿, 只能徒然地落在了?床榻边沿。
这点响动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烟儿,她睁开眼后,便见郑衣息正满眼热切地望着她, 那缱绻的眸光如附实质,仿佛要将她的皮肉凿穿一般。
烟儿心?里既是盈着恨, 又是盈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
她理不清心?内的思绪, 便不想与郑衣息视线交汇, 只颓然地垂下头。
“烟儿。”郑衣息唤她。
烟儿无所遁形,只能抬眸望向郑衣息。
四目交汇间, 她率先败下阵来,眉目闪烁着张了?张嘴。
双喜告诉她了?, 郑尧得知郑衣息被灌下绝嗣药的时候勃然大怒,更?是扬言要将郑衣息身?边伺候的人都?打死?。
在刘氏的蓄意挑拨下,郑尧便迁怒到?了?烟儿身?上,已是将丁管事?叫到?跟前,要他把烟儿打个半死?后再发卖了?才是。
那时的郑衣息已疼的不成人形,可还是出言求了?郑老?太太,保下了?烟儿的一条命,也不必让她再受打板子的酷刑。
听了?双喜这番话的烟儿止不住地发抖,心?里即是庆幸陆植已安然无恙,又是感叹刘氏的心?狠手辣。
烟儿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后悔她实在不该与虎谋皮,只是当初陆植被刘氏的人带走,眼瞧着就要没了?性命。
她别无选择。
这辈子已是欠了?陆植那么多的情?,不能再添上这样一桩。
烟儿不怕刘氏的磋磨,只是不想让陆植因她丢了?性命而已。却再没想到?郑衣息会回护她。
在给那一盏茶里下药的时候,烟儿已是想过了?自己?的后果。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从中换取陆植的生?机。
她预想过郑衣息盛怒之后会如何处置她。
杀了?她,或是将她打了?板子发卖。
一切怒意她都?能承受。
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如今的郑衣息,他明知那茶碗里下了?毒,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的理由那么简单和直接——只是为了?让她不再恨他。甚至还在叶国公要发落她时,忍着痛护下了?她。
郑衣息的所作所为就好似圆儿所说的那一番话一般,是在真真切切地爱着她。
爱。
这个词太过沉重,上一回烟儿不仅伤了?心?,更?是损了?身?,这辈子都?再难有子嗣了?。
所以烟儿不敢去相信圆儿的话,也不想去相信郑衣息的爱。
她避开了?郑衣息灼灼的目光,只抬起手朝他做了?一个手势。
虽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可却是烟儿难得的示好,郑衣息自然高兴,当即连自己?身?上的酸痛也忘了?,只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朝着烟儿笑道:“多谢你照顾我。”
这一句说出口的话不仅话音里染着温柔,他望向烟儿的目光则愈发柔意似水。
烟儿只觉得万般不适应,身?子发颤的厉害,作到?一半的手势停了?下来,眉目里竟是多了?几分畏惧。
她愣了?一会儿神之后,才鼓起勇气望向了?郑衣息,而后无声地告诉他:“放我离开吧,我们两清了?。”
烟儿因为落胎的缘故此生?不能再有子嗣,如今郑衣息也被下了?绝嗣药。
他们两人都?不会再有子嗣,如此,也算是两清了?。
她不愿再去想那些夹杂着无数爱恨的前尘旧事?,也不愿再去猜郑衣息的心?思,她只想离开郑国公府,去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烟儿的话语映在郑衣息的眼里,却是她要出府去与陆植双宿双飞。
方才的喜悦与温柔霎时不见了?踪影,郑衣息凝眉望向了?烟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放你离开。”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语气更?是坚定无比。
烟儿眸中的光亮霎时黯淡了?下去,只剩几分微弱的光芒。她望着郑衣息严肃的神色,心?里荒凉一片。
几息之后,她倏地从团凳上起了?身?,赶在郑衣息说话前去梨花木桌案上端了?一碗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