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响起的尖利碎裂声,很快就将答案带给了他。
似乎是有酒瓶砸落在了地上,留意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一片犹如坟场般的死寂,台上女歌手的歌声也戛然中止下来,时灼从这片死寂中抬起眼眸,视线恰好捕捉到空中重重飞出的凳子。
穿背心的几个男人从座位里站起,领头的人弯腰捞起凳子砸向人群中心,剩下几人纷纷从腿侧摸出手枪来。高昂的尖叫声霎时从人群中炸开扩散,受波及的客人双手抱头四下推挤逃窜。
在接二连三响起的夺命枪声中,调酒师动作熟练敏捷地原地蹲下躲藏,时灼亦从吧台旁矮身移动到沙发后,逆着逃窜的人流往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藏。
紧接着,伴随子弹打入肉体的沉闷声响,人群中有暗红色的血花爆裂迸开。喊叫声与密集枪声糅杂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时灼耳膜上。从几人的开枪频率与方向来判断,他们像是在对酒吧里的人进行无差别射击。
时灼蹲在沙发后没有动,余光落向从舞台边跑过来的漂亮女歌手。她迈着两条光裸的长腿快步走过落地灯,身上布料少到可怜的比基尼,让她看起来像枚剥掉壳的光滑鸡蛋,在粗暴的枪声里脆弱而又易碎。
身后逼近的脚步声让她步伐逐渐凌乱,在升至顶点的惊慌害怕情绪中,她不小心绊到了跌落地面的托盘。犹如被声音惊动吸引过来般,酒吧的灯光投落在她赤裸的背脊上,尘埃翻涌飞舞的光线里,时灼看见子弹高速旋转着,穿透那束光笔直地射向她。
下一秒,漂亮的女歌手朝前摔倒在地,子弹擦着她的手臂飞了出去。
绊倒她的托盘救了她一命,头顶光束贴着她的面颊打下来,将她脸上脆弱却坚韧的生命力照了出来,短短一瞬间内,竟与时灼记忆中队友濒死的脸庞模糊重叠。
恼火于自己手下的失误,男人面容阴沉地停在她面前,低头给手枪换上新的子弹。在他重新瞄准倒地不起的女孩时,脸侧倏地有凌厉劲风贴面袭来。
男人反应不慢地侧头避开,将已经上膛的手枪对向时灼前,他已经先行扣住男人粗壮的手臂,面无表情将对方手中的枪卸下。
失去武器的男人恼怒不已,借由高大强壮的身体优势,伸出手掌钳制住时灼肩头,意图将他整个人抱摔在地。时灼顺势在他双臂间拧过身来,后背紧紧顶住他的胸膛,反手抓住对方骤然爆发出力道,将男人过肩摔抛倒坚硬的地板上。
视野内满地灰尘漫起间,前方漆黑的枪管中子弹破空而来,时灼压低背脊从地板上翻滚躲过。余光里摔倒在地的男人已经重新爬起,从低空里抬起膝盖对准他脖颈压下来。
时灼以躺倒在地的姿势伸手抱住他膝盖,脚尖抬高要踢向他另一条跪地的腿时,二楼栏杆处蓦地响起熟悉的低沉冷喝声:“时灼,把脸转开。”
抬起的脚尖猛地顿在了半空里,时灼迅速从地面上偏开自己的脸。
耳旁急促爆裂的枪声咆哮着卷风而来,身前面目狰狞的人瞬时眉间穿弹重重倒地。
心脏骤停一秒,时灼缓缓抬眸,看清了握枪站在对面二楼的莫森。
宵夜
莫森站的位置极为隐蔽,除了地上的时灼以外,没有人看到他开枪。酒吧打手已经赶来清理善后,剩下的几人持枪从大门逃走,门边歪歪斜斜坐躺着中弹的人。
摔倒的女歌手已经站起来,手臂上被子弹擦伤的位置,鲜血顺着她白皙的皮肤淌下,浇灌在她手臂漂亮的蔷薇刺青上。恢复到劫后余生的平静,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走过来向时灼道谢。
“不用。”时灼转身抽出托盘上的绒布,面容平淡地替她做了简单处理。
“我叫薇薇安,是这家酒吧的驻唱歌手。”年轻的女孩报上自己名字,“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
时灼点头表示记下,转身望向身后走近的男人。
莫森停在两人面前,视线划过时灼手指时眉头皱起,“受伤了?”
时灼愣了一秒,这才看清自己指尖沾到的血珠,转头抽出纸巾缓缓擦干净,将完好无损的手指伸到他眼前,“不是我的。”
他没有控制好力道与距离,指尖几乎快要蹭到莫森鼻梁,男人伸出手掌包住他的指尖,将他手指从自己脸前拿下来,嗓音淡淡地提及正事道:“邀请函已经拿到了。”
时灼轻轻弯起被他握过的食指,无处安放般抠了抠腿侧裤缝,还没来得及想好该说点什么,就先被薇薇安抢先了一步,“你们是来买拍卖会邀请函的吗?”
“是。”垂眸扫过她手臂的蔷薇刺青,莫森开口回答。
薇薇安神色如常地点点头,“你们是从地下城外来的吧?现在距离城外天亮还有点时间,不如我请你们去吃宵夜?”
“可以。”莫森答应了她。
薇薇安去休息室收拾东西,时灼和莫森站在酒吧门外等她。大门外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任何枪击事件。又或者说是,大部分人都早已经习惯,活在随时到来的危机与意外里。
不喜旁人频繁投来的打量目光,时灼略显刻意地将脸扭过来,主动和莫森找话题道:“上校,我在酒吧里打架的事,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莫森的目光循声投落在他脸上,“什么样的麻烦?”
时灼闻言,不太确定地抬手挠了挠脸,挺翘漂亮的鼻尖在霓虹灯里影影绰绰,“……譬如被军部抓到把柄之类的?”
“不会。”稍稍停顿了两秒时间,莫森漫不经心地回答,继而又意有所指般补充,“只要你不打输,就不会给我造成麻烦。”
时灼这才放心满意地拍了拍手,论打架他这辈子还没有输过。
薇薇安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上身仍然是比基尼没有变,下身换成了紧身的喇叭长裤。她嘴里含着一支棒棒糖,走近以后停在两人面前,将剩下两支棒棒糖递向他们。
莫森不吃棒棒糖,没有伸手去拿。时灼垂眼扫过她深红绮丽的指甲,随即从她手中挑走蜜桃口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我很久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
“最近地下城里很流行复古怀旧风。”薇薇安领着他们往旧巷子里走。
时灼低眸专注地剥开糖纸,在将棒棒糖放入嘴里以前,口吻真情实意地夸赞道:“你的指甲颜色和图案很漂亮。”
似乎鲜少有异性会留意这些,薇薇安受宠若惊地转过头来,“你说这个吗?”她将自己的指尖举起来,露出指甲油上的金色玫瑰,“谢谢你。”
她的指甲看上去与总督夫人相似无异,只是总督夫人指尖的金玫瑰,更像是用上等的金砂绘制而成。时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这个也是地下城里流行的吗?”
“是。”薇薇安咬着棒棒糖含糊接话,“这是我找露莎帮我画的,露莎是地下城里最好的画甲师。”
说话间三人已经穿过巷道,走到了酒吧隔壁的那条老街上。街上满是老旧矮小的瓦砾房屋,街角地面随处可见垃圾堆积,来往人流皆是衣着素淡普通,却托两侧有大量餐厅小吃店的福,始终维持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薇薇安带他们去了一家人多的宵夜铺子。大堂已经人满为患座无虚席,老板在青石砖路旁撑了许多张小桌。店内点单上菜都要排队,薇薇安和老板的关系不错,为他们额外争取到了插队机会。
她熟门熟路地进入店里点单,留时灼和莫森坐在路边小桌旁等。时灼搬起凳子往莫森身侧靠了靠,转过脸来凑在他耳旁小声咬耳朵:“上校,你看见了吗?昨天晚上在宴厅里,总督夫人也画了这样的指甲。”
莫森将桌上瓷杯拿在手中把玩,闻言脸庞不动神色不变地纠正他:“不是画的,她手上戴的是可卸的仿真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