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来了”或者“你发现了”都不妥当,像他蓄意隐瞒;可矢口否认再被拆穿,势必不得不被刨根问底,赵以川却还没有应对的方式。
“楚畅跟你说的?”赵以川仿佛自言自语,“我当时……叫他来把你接走来着。”
裴哲不答,继续问:“我喝醉了,给你打的电话?”
五八、嫉妒
再过十年也依然鲜活的秋夜,像已经在他心里被压缩成一段胶片的录影带,逐帧暂停,每一秒的画面都清晰,每一次呼吸也犹如昨天。
他喝了口刚端上来的奶咖,口感丝滑柔和,一点不苦,他却舌尖发涩。
初夏午后,一块大石悬挂多年终于缓慢落地。
赵以川想尽可能地将这事复述得轻描淡写,可他记得太深,怎么说都浓墨重彩。刚开口时还淡定,越说,当年的心情越难以阻挡地向上翻涌。
“我当时在实习,那天九点多……不对,十点过一刻,接到你的电话,问我是不是人在纽约,是不是可以随时联系。听出你声音有点哑,但紧接着又把电话挂了,我不好打回去,就给你发信息——那时真的被你吓到,害怕出了什么事。”
裴哲表情懊恼:“我喝多了,真的,我当时不会喝酒。”
赵以川不禁莞尔,想起那天裴哲的失态。
“是啊,后来第二通电话就是酒吧的老板打的,描述了位置,他说看你的最近联系人是我,让我去接你,说得跟晚到五分钟你就要坐南瓜马车消失了一样……”
这比喻让裴哲半遮着眼睛,轻轻一笑。
赵以川:“到了地方,就看到你握着个手机蹲在路边,酒吧老板怕出事,还找了个人在旁边守你。我想带你回去,问了半天,你也不说住哪儿,就一个劲地重复……”他顿了顿,观察裴哲没有异样后,才继续说,“重复那个人的名字。”
他被伤透了,那副样子,赵以川一看就明白。
十月初,纽约的雨已经停了大半天,可裴哲还是湿漉漉的。
见裴哲良久不语,赵以川说:“我不会介意,如果失恋了还没有一点伤心,你就不是你了。所以……我当时看着,自己也很难受。”
裴哲抽了口气,始终沉默。
赵以川说:“然后我想,总不能在外面呆一晚上,先带你到我住的公寓。刚去扶你起来,还没来得及打车,你就吐了。”
“啊。”裴哲没想到、也不知道这茬,条件反射地,“对不起。”
怪不得那一次喝多,赵以川会逗他“你吐了”。
看裴哲笨拙地为几年前的错误道歉,赵以川伸手揉揉裴哲的头发:“算啦,反正没吐我身上,而且看你那样子,后面估计也好长时间没敢喝多。”
“这倒是。”裴哲不太好意思地说,“楚畅大肆宣传,说我酒品差。”
“嗯,带你回公寓后,你颠三倒四骂了好久,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中文的,我也没听懂。”似乎想到那晚裴哲难得一见的滑稽,赵以川弯了弯眉眼,“不过,我们那时候不太熟,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觉得你留在我公寓不太好的样子。”
裴哲想说“有什么不好”,但欲言又止。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赵以川似乎话里有话。
“所以等你睡了,我就给楚畅发信息——因为共同的朋友好像就他和我熟悉些——他那天刚巧跟朋友去橘子堡玩,就说马上开车过来。”
裴哲听到这,跟自己的记忆衔接上了:“所以,你就把我扔给他了。”
赵以川有些失语。
为这个“扔”的形容词。
现在他们关系不一般,听着像裴哲埋怨自己抛弃他,或者懊悔他应该照顾到最后,至少等醒来,告诉裴哲“昨晚是我把你哄睡着的”一样。
但赵以川也清楚,这只是现在的结论。
换做当时,他不会趁裴哲刚分手、情感需求强烈而脆弱的时刻连哄带骗,也不会在两人从不熟到刚认识的阶段就迅速在一起然后异地恋。
如果得到一个人太轻易,他多半不肯放弃前途美好的工作,也无法衡量出自己对裴哲到底有多深的爱。而裴哲才经历了失败的感情,也不一定能全身心投入。
他们会像很多因为寂寞选择彼此陪伴的情侣,有概率安安稳稳地长久,但更可能在相处过后发现哪哪都不合适、难以共同面对许多困难和挫折、无法互相理解、不能陪伴尚不成熟的对方适应残酷社会……
更别提未来的兵荒马乱。
赵以川从未觉得他们相爱得太迟,只要是裴哲,现在就刚刚好。
“你当时也没说收留我一晚。”裴哲说。
“我留了你,你会以身相许吗?”赵以川半开玩笑地问,然后在裴哲的愣怔里,自己先给了答案,“你不会的,我也不会那么做。那段时间对你而言太痛苦,可能未来你都不能完全放下,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安慰剂而已。”
裴哲似乎在思忖,他把赵以川的话来回咀嚼,心不甘情不愿承认。
“大概率。”
“而且我去接你是担心你的安全,没想让你因此感动。”
裴哲听得想笑,又很无奈:“好吧,很有道理,但你总是这么擅长泼冷水吗?虽然我很喜欢你的理智,赵以川,不过有时候……你太不浪漫了。”
说到不浪漫,赵以川眉梢微抬:“还有一件事。”
“嗯?”
“你那天睡到半夜低血糖,饿醒了,自己去冰箱里拿了我囤的松露巧克力,一块都没剩啊裴哲。”赵以川三两下从购物软件里搜出品牌,“就这个,早想让你赔了。”
裴哲:“……”
被巧克力再次搅局,仿佛是赵以川故意的,不想让他陷入太沉重的气氛。
面前的咖啡盘里配了一块黄油曲奇,裴哲拿起它,推到赵以川面前:“先用这个付定金,等回虹市,我给你把超市货架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