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看过苏裳的经历,对她颇为欣赏,且见面之后觉得她颇为面善,倒也有心相交,但此刻手头事情有些多,只能婉拒,“我亦想与苏娘子把酒言欢,只是身有要事,实在不便,不如改日再聊。”
苏裳能十七岁从“刀山火海”走出来,自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知晓崔凝对自己没有恶感,这话也并非推脱敷衍之言,于是露出爽快真诚的笑容,“那就等大人旬休时再约。倘若大人还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必知无不言。”
“那便先谢过苏娘子。”崔凝拱手起身告辞,“这就不打扰了。”
苏裳起身欲相送。
崔凝道,“苏娘子留步。”
苏裳笑笑,并不硬贴上去,只唤了侍女来引她们出去,自己站在暖阁门口目送。
“母亲。”
苏裳侧首,看见一双儿女从小径上走过来。
“母亲,刚才那是监察司的女大人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呢!”苏雪旋跑过来,抱着苏裳的手臂撒娇。
苏裳摸摸她的脑袋,目光变得越发温柔,“你们可知晓清河崔氏?”
苏雪归了然,“她就是兵部尚书崔大人的孙女。”
“嗯。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啊!”苏裳长叹一口气,旋即又笑道,“不过她与我见过所有贵女都不相同。”
她一介商贾,手里又有许多绣坊、首饰这样的生意,少不了要伺候贵女。如今长安的贵女,不说尽数认识吧,总有四五成是打过交道的。
崔凝骨子里有一种在贵女中很罕见的随性自在。
苏裳带着他们回屋,询问道,“今日的课业完成了吗?”
龙凤胎道,“完成了。”
苏裳点头,从桌上拿起之前没有看完的账本。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些许紧张。
苏裳很疼爱这一双儿女,却从不溺爱他们,两个孩子除了一般课业之外,六七岁就开始跟着她学习经商,今年更是让他们每人选一间商铺练手。
龙凤胎很小的时候,苏裳就告诉他们如今的家财都是舅舅的,他们娘仨儿都是靠舅舅的家财生活,日后可以从中拿一些钱去做生意,赚多少都属于自己,但不能指望用舅舅的钱享受一辈子,不管以后成家立业还是嫁妆,都要自己赚。
好在两个孩子都极为聪明懂事。
虽然苏裳暗中帮他们挡去一部分的阻碍,但小小年纪有本事御下,接手店铺数月,经营的有声有色,已殊为不易。
风雪夜归人
苏裳看完账簿,夸赞训诫一番,便打发两人去休息,独自去了书房。
她已很久不敢触碰过去,今日与崔凝一番对话,沉寂多年的记忆忽然都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时隔多年越发汹涌,几乎将心底的支柱冲毁。
苏裳靠在圆腰胡椅上,拎着酒坛子仰头痛饮。
模糊的视线落在墙上一幅字上,她起身,拎着酒坛走过去。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苏裳想起九岁那年冬天。
她染了风寒,病情缠绵反复生生拖了大半个月,加上缺衣少食,早已奄奄一息。
那天晚上,她醒来发现哥哥不在,不知怎的,突然有了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门的一瞬间风雪骤然涌入,她眯着眼睛,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披着蓑衣在风雪夜里艰难走来。
男孩看见她站在门口,顶着风雪跌跌撞撞地冲过来,“阿裳!”
“阿兄。”苏裳倒在他带着凉意的怀里,“我怕是要不行了……”
听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她现在就觉得比之前好多了。
“胡说!胡说!前日有个人想要收养我,他很有钱,能请很多很多名医!你一定会好起来。我知道他在哪里,马上就带你去!”苏雪风拿了薄被将人裹起来背到背上,咬牙往外走,“阿裳,你不要死好不好?阿兄只有你了……”
“阿兄……”
苏裳泪眼模糊,扶着墙哭的不能自已。
多少年的梦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她再次推开门的时候变得高大起来。青年走到她面前,抖落满身风雪,露出俊朗的面容,笑着对她说,“阿裳,我回来了。”
寻寻觅觅十三载,等一风雪夜归人。
……
崔凝回到监察司,翻着手里的资料,脑海里闪过苏裳的眉眼,有些发怔。
“在想什么?”
崔凝猛然回过神,看向门边,才发现魏潜含笑站在那里。
“我今晚无意间查到浩辉聿的消息,去见了苏裳。”崔凝停了一下,怕他不知道苏裳是谁,解释道,“一个女商贾。”
魏潜嗯了一声,等她继续说。
崔凝迟疑道,“之前满心惦记着浩辉聿,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苏娘子眉目间依稀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像谁。”
魏潜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倒了杯茶慢慢饮着。
“五哥?”崔凝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出神,“我认识的人你几乎都认识,快帮我想想。”
魏潜失笑,“我又没见过苏裳,如何知晓她生的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