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况挟风带雪的冲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肿胀得像青蛙般可笑的脸。
而那白衣白发的少年,无声无息的躺在榻上,宛如雪人,仿佛阳光出来便会化作水汽归于天地。
崔凝起身,不敢看崔况的表情,“对不起。”
对不起,把小小年纪的他拉来一起承受这锥心之痛。
这不是崔况第一次目睹死亡,当年他也曾送走祖母,只是当年祖母去世时已将自己佛堂许多年了,崔况极少见她,那时他更年幼,只记得那是个孤僻严肃的老人。有些话说出来显得冷漠,然而事实上,他与祖母之间确实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
而陈元……
崔况第一次去观星台是受崔凝所托,意外收获了一个朋友,后来他便会主动去探望。虽然受现实所限,他能去的次数也不算太多,但细数起来,甚至比崔凝频繁。
这是个经历磨难仍然爱笑的少年。
他独自在观星台,与星辰为伴,朋友久不来探望也不会怨怪,一见着人便会露出腼腆的笑,好像从没有悲伤难过,听到外面的事情,有时惊叹有时向往,却从不会求人帮他走出观星台。
昨日还说说笑笑,计划着未来的人,今日便毫无生机的躺在面前,对崔况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崔况已知前因后果,事先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慢慢缓过神来,明白崔凝那句“对不起”的意思,“他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朋友寥寥,你还能瞒着我不成。”
“你的脸怎么回事?”崔况又问。
“不慎、中毒,已解、无事。”崔凝吸了口冷气,疼痛微减。
崔凝抬头,见崔况眼睛是肿的,这会儿亦含着泪光,对上她的目光狼狈背过身去。
“哭吧,总要、有个人、为他、哭一哭。”她道。
她也想为他哭上一哭,但没有眼泪。
崔况僵了一下,不再躲避。
他在陈元旁边坐下,任由眼里吧嗒吧嗒的落到席上,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他说过自己不是命长之人,叫我等他走的时候不要替他难过。”
崔凝不止一次听陈元提到短寿之言,他说的时候云淡风清,崔凝只觉得他心性洒脱,看淡生死,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这是他对朋友最隐晦的温柔和体贴。
“还说,若是能找方席子一卷,烧了与天地同归,就最好不过了……”
“好。”
安静半晌,崔况叹了口气,又道,“他还说过,你生辰可能有误,问我能不能找到更准的生辰八字,他说答应替你卜一件事。”
崔凝愕然,顾不得喉咙撕痛,“什么时候?!”
声音嘶哑难听。
崔况吓了一跳,抽噎了一下,“很久之前了。是我第三次上观星台的时候。”
其实陈元为她算过一回,但她当初脑子里塞了浆糊一样被二师兄的话哄得看不见真相,明明崔氏上下到处都是破绽,她却像个瞎子一样,因此从没想过能从崔家打听到自己的生辰八字。
因无意间从凌氏嘴里得知了另一个崔凝的八字,便随口报给了他,半真半假的问了些问题。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陈元,所有的话都是为了破案刻意套近乎,并非真心交谈……
“你能不能帮我卜一卦?”
“你要问什么?”
“我要找一样东西,何时才能找到?可能算出线索?”
“你身带血光,这样东西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非找不可吗?”
“你不是算卦吗?还会看面相?”
“嗯。”
“非找不可。”
……
若是不提起来,她都快忘记了,“他居然、还记得。”
身世
这么些年过去,崔凝早已从各种线索拼凑出了自己身世的真相。
崔道郁和凌氏的确是她亲生父母,她与另外一个崔凝是双胞胎,因出生时体弱多病,依着算命的法子才能养活,所以才会选一个斩断红尘牵绊养在道观里。
身份之事,她与家人算是心照不宣,只是从未放在明面上谈过。
崔况或许比她还要早知道实情,毕竟当初她还以为自己在寻刀的时候,他就已经看破姐姐换了人。
以他的机灵劲,还真有可能从凌氏那里弄到真实的生辰八字。
崔凝寄身道门,但一门假道士,二师兄靠着一张脸坑蒙拐骗,他能够根据别人的举动、言语、神色等等各种细节推测出对方很多事情,一蒙一个准。
这也就导致她虽自幼接触玄学,却反而并不是十分相信玄学。因此,她从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卜卦算命上。
可如果陈元能算出自己生死,那他是不是……
崔况道,“此事我犹豫再三,没有给他。”
其实他当天回去就从凌氏那里套出了话,但心中纠结了数日,还是决定劝陈元放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