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暂住在监察司的院子有红梅。
初雪那天,崔凝提着点心过去看他。
少年洞达通透却又单纯天真,崔凝没见过这样极致矛盾集于一身的人,还怀疑过他是个芝麻馅的包子,不料这包子居然是实心的。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陈长生,走出“牢笼”,大约很值得纪念一下。
崔凝把画整理好放到一旁。
“大人,没有别的东西了。”崔平香道。
观星台上的屋子并不大,家具有限,且这座观星台是后来补建,墙壁都很新,没有那么容易弄出很多缝隙藏东西。
外面天色已擦黑,崔凝命鹰卫抬箱子来装东西。
她站在火盆旁暖手,这时才见一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抱歉抱歉,方才见浑天仪有异,一时观的久了,怠慢大人了。”
“您并未怠慢我。”崔凝侧首,看见他松了一口气,接着道,“您怠慢的是陛下。”
她又不是什么公主皇子,所至之处百官须参拜,倒不至于让一名少监亲自来接待,但此次是带着奉皇命来收拾东西,浑天监一个有名有姓的人都不出来负责交接,实在说不过去。
张巍一惊,连忙解释,“实在是、实在是……”
崔凝道,“我无意为难大人,劳大人过去看着清点东西,公文需要画押盖戳,您瞧仔细些。”
“是是是。”张巍过去,鹰卫呈上物品清单以便他对照。
崔凝看了一会儿,垂眸继续烤火。
“咳。”张巍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因着理亏,说话姿态放的颇低,“敢问小崔大人,不知掌令出了何事,为何陛下突然要查抄他的东西?”
崔凝冷然看向他,“谁告诉你是查抄?!”
“不是……吗?”张巍被她骤然爆发的杀气吓了一跳。
鹰卫知晓崔凝与陈元关系不错,怕张巍不知情又说出什么扎心的话,于是低声将陈元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张巍抹了一把冷汗,讷讷半晌才道,“我无心之言,还请小崔大人见谅。”
他整日在浑天监,比任何人都清楚都有谁来看过陈元,自是知道二人交情匪浅。
崔凝心中堵得慌,却还是放缓语气,拱手道,“是我一时急躁,大人见谅。”
张巍迟迟不来交接,属于失职,她怎么发怒都不为过,但是一码归一码,一般监察司干这种事情确实都是查抄,眼下的情况才是个例,张巍会这样问,确是无心,犯不着借此把情绪撒在他身上。
崔平香看了崔凝一眼,微微抿唇。
这事若是放在以前,张巍怕是早就被揍趴了。
崔凝再不是那个和五岁小娃娃窝成一团的小傻子,也不会因为偷看郎君顶翻屏风,更不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越已是一名合格的朝廷官员,身上许多缺点都被填补好,同时似乎也丢了许多东西。
当初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孩不见了,而那份肆意随心,不知是被小心藏起来,还是被同时抹掉,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崔平香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也很难描述现在怎样的心情,反正不高兴也不算难受,只是再次默默下决心,回家定要与青心好生学学为人处世。
“大人,已经装好了。”鹰卫道。
崔凝问,“张大人,听闻浑天令常常在藏书阁阅读,我想过去看看是否有手稿落下,不知方不方便?”
张巍因着失职理亏,再加上崔凝对他一直还算客气,眼下特别好说话,“方便方便。”
别看张巍答应的利索,浑天监又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可它的藏书阁至今仍然严禁外人进入,自建阁以来,也不过一手之数。
因为藏书阁里不仅有书,浑天仪、浑象等仪器全部都在那里。
不坠的星
藏书阁建在另外一座观星楼上,整座楼体中空,楼梯自内部盘旋而上,最顶层是存放天文仪器的地方。
崔凝刚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若是整座观星台里面全是藏书,即便陈元曾经在里面留下过什么手稿也很难找到。
这座观星台的设计尤其精巧,明明四处不见窗,却有光从四面透进来。
天光暗下,四面墙上绘制的星图上镶嵌的夜明珠越发明亮,屋内冷光如霜,竟似月色。
“浑天监竟然这么有钱!”崔平香忍不住道。
张巍叹道,“咱们浑天监也曾有过煊赫的时候,这些都是百年积累。”
崔平香环视一圈,“光是墙上的夜明珠都有几百上千颗了吧?”
张巍笑道,“大都是萤石。只有几颗紧要的星子是随珠。”
随珠也就是夜明珠,崔凝不知二者有什么区别,但仰头看见悬在高处那颗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球体,光线明亮干净,必不是凡品。
张巍带崔凝顺着楼梯上行。
接近顶层时已经能听见清晰的水声,待楼梯转弯,一个巨大的球体映入眼帘。
崔凝震惊的看着面前东西,“这是?!”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张巍道,“这便是浑象。”
球体上刻画星宿、赤道、黄道等,整个球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转动。
崔凝隐约记得在哪里看过记载,“象天之器,以水激之,以水银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