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正妻之位,谢飏从来没有想过留给柳意娘,莫说族里宁愿他终身不娶,也不可能接受一个风尘女子,便是他自己,亦不愿意为一己之私踩着满门忠烈的尸骨一意孤行。
成为他此生唯一的女人,已是他能给的全部。
谢飏不喜欢承诺什么,只盼着柳意娘能懂得他一两分便好。
可惜,在她一次次擦着他的底线折腾中,那份心思早已荡然无存,后来也就作罢了。
谢飏看着庭中的颜色活泼娇嫩的虎蹄梅,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来那晚在乐天居偶遇崔凝他们,想起了十六岁所作的那篇《上元雪赋》。
读文读心,本就读的是己心。人心隔山海,非是从只言片语中能轻易读懂。
可是那个小姑娘读懂了他。
情爱于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远远抵不上懂他一分。
谢飏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当时心中的震动一晃而过也就放下了,未曾想,却在这个平平常常的时候又突然想了起来。
他这一生虽才过了不到一半,但回想起来,居然连小姑娘解文这件事都能成为他平生最开心的瞬间之一。
从前他总想着,人相处久了总能得几分默契,后来他才信白首如新。
傍晚,监察司。
除了部分监察使尚有任务在外,大部分人都已经闲了下来,监察司高位官员在内堂,其余人皆聚在议事厅,有的闭眸小憩,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
“你们说今日能出结果吗?”
“不是说昨晚从宜安公主别苑的底下密室里搜出大量证据吗,这事儿没跑了吧。”
“那太子……啧。”
事关储君,那名监察使不敢继续谈论,只转头对崔凝道,“小崔大人如此拼命,又是痛失好友,又是断臂,这回升迁有望啊!这里就先恭喜了!”
这话说的,好像升官全是用手臂和好友的命换来的一样,监察四处的人脸色纷纷冷了下来。
四处人少,彼此之间关系不错,再者说到拼命,自在魏潜手下之后,就连易君如这种咸鱼都快变成拼命三郎了,更何况别人。
崔凝正在发呆,易君如倒是先开了口,“杨大人之才,合该去做吏部尚书,官员考评缺你不可。”
“易大人所言有理。”崔凝幽幽道,“杨大人深谙升官秘诀,某在此也先恭喜了。同僚一场,到时候一定要先知会一声,咱们好先腾个时间去烧纸。”
这是怼他拿“痛失好友”刺人的话。
崔凝睨了他一眼,眼神冷厉,似有杀意,那人更难听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被噎了回去。
众人都暗暗摇头,有些人在监察司待久了,还真当自己真是圣上亲信,什么人都敢惹了?
崔凝可不是软柿子,她祖父就是个在朝堂上都能撸起袖子把人揍到鼻青脸肿的狠角色,她也不遑多让,才进监察司就把一个典书给打了,事后半点事没有。
有人认为圣上一直在压制门阀,便有底气与门阀士族叫嚣,却不知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浑天令死在监察司门口,当天的情形不少人都看见了,都知道崔凝与他交情极好,竟然还敢专门拿那种话刺人,不要命了吗?
结案(1)
昨夜陈智破解宜安公主别苑密室机关,从中搜出尚未来得及运走的黑铁。
这些黑铁都是由鬼土中炼制出来,尚未来得及送往江南。临时召回的二处立了大功,只花了一个时辰便从宜安公主的下属口中审出了鹤池先生和兵器的下落。
相比较之下,一直在外东奔西跑查搜集消息的监察一处就显得有些吃力不讨好。监察一处最擅长搜集情报,不是独立办案的情况下一般都是辅助,费了大力气,出风头的却是别人,时间一长,除了个别心宽的人,其他都免不了酸得慌。
一处酸言酸语也不是一两回了,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一番口舌之争后,整个厅内都安静下来。
内室,监察令、两名少监、四名监察佐令空前齐聚。
众人核对好卷宗,监察令道,“还缺詹师道的供词?”
“快了。”魏潜道。
监察令点头,“长渊先和我一起去面圣。”
目前证据拿去回复圣上已经足够了。
监察令和魏潜从内室出来,几十双眼睛瞬间看了过去。
监察令道,“每处留下几个人当值,其他人可以开始休假了。”
两人在一众欣喜的目光里出门,坐上去宫里的马车。
“你不问我为何阻止你继续查下去?这不像你的脾气啊。”监察令笑问。
魏潜不欲多说,只道,“人都会变。”
监察令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手边的卷宗上,“自古以来,争权夺位的背后皆染鲜血,你能看明白最好不过了。”
“商鞅定法,秦人初言令不便者以千数,於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词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魏潜黑瞳中有什么情绪涌动,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我自幼读《史记》时便知晓,皇权之下,人命的重量各不相同。”
就连说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的商鞅,在立法之初都没有办法惩罚带头犯法的太子,只能将刑罚降到其师头上,以儆效尤。
在乱世之中急于求变,甚至愿意做出诸多妥协的先秦尚且如此,如今君权稳固,更不可能做到律法之下人人平等。
监察令哑然,都是在同样的规则之下生长,当所有人都还在规则内求生的时候,有些人已经开始试图打破规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