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
“不过有件事,不知是否有关系。”道衍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概是道观出事前半年,有一天早膳之后,师父忽然说道观要吃不上饭了,给咱们师兄弟寻个别的去处。他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也会哭穷,但还是头一回说要散了道观的话。”
魏潜问,“那他后来再没有提过此事吗?”
道衍摇头,“不曾。”
若非师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再无下文,他也不会经过魏潜特地提醒才想起来。
魏潜曾听崔凝说道观清贫,但是观主作为当年携带巨资离开的绿林军头目之一,怎会那么穷?更何况满门手脚健全的汉子,又怎会沦落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道观当真如此拮据?”
道衍挠挠头,“确实穷,但穷也是因为师父定了那么多规矩,我们只在后山种点东西果腹罢了,咱们那个山头上适合种地的地方本就不多。别的,碍于门规什么都干不了。道观在深山,没有信众,我们平时也几乎不会出山,最多就在附近的村镇转转。”
“既非名观又避世,你们是从何种途径拜入?”魏潜问。
道衍饮尽一杯茶,随意的抹掉嘴边的水,“早年间师父喜欢云游,我们都是他在途中收入门下。师父带回小师妹之后一两年没出去过,后来道明来了道观,他把小师妹丢给道明,才又出去云游。”
魏潜提壶替他续上茶水,“二师兄与你们不一样吧?”
“是。听说他与师父是忘年交,大概是十二年前的秋天,师父还曾带着小师妹去他的寨子里住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钱财。大概过了没多久,匪寨便解散了,二师弟只背一琴一剑入了道观。当时道观里人很少,算入门时间,阿凝能算得上他们师姐,不过师父说奶娃娃不作数,硬是给排到末尾,谁来了她都是小师妹。”道衍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渐渐透出感伤。
他端起茶,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门外响起哐哐哐的急促脚步声,像把所有重量都砸在地板上似的,两人转头,正见崔凝带着满身雪蹿到廊下,见他们看过来,瞬间露出灿烂笑容,“大师兄!”
她站在门口胡乱抖了抖雪,“大师兄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没有去休息?”
道衍抄手看着她,“你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难道是想看我休息?”
“嘿,就知道你肯定会等我!”崔凝冲过来一把抱住道衍胳膊,激动道,“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都是大姑娘了!”道衍唬得不轻,只是嘴上训斥,推拒的动作却未曾用力。
崔凝松开手,“大师兄,咱们就快要抓住凶手了!”
“嗯。”道衍拍拍她的脑袋,“阿凝很厉害。”
魏潜默默崔凝倒了一杯茶,并不打扰他们师兄妹久别重逢。
从前道衍完全不是什么细致之人,崔凝婴儿时期,大多数时间都是道衍照看她,那些日子可以说是道衍的地狱,以至于他每每见着她就怵得慌,而崔凝被他们养的,也就马马虎虎活着罢了。后来崔凝更喜欢黏着道明,是以在道观时,两人关系并不如何亲密,而如今就剩下他们两個,竟比从前亲近百倍。
崔凝问,“大师兄和莫娘带回来那两人,就是符九丘的书童吗?”
天下格局
“他们二人都是红叶寨寨主的左膀右臂,跟了他许多年。”道衍显然早已经向二人打听过了,“据他们说,其实有两个寨主,但是所知者甚少,就连莫娘都不知晓。”
这下终于能够确定符九丘与苏雪风共用身份之事。
崔凝追问,“他们可有证据?!二师兄是其中之一,那另外一个呢?”
道衍道,“十三年前就去世了。那二人警惕心很重,问十句答一句,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证据。不过他们二话不说千里迢迢跟过来,总不能是来看热闹。”
崔凝点头,“那莫娘……”
道衍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可怜莫娘,痴恋了半辈子,后头竟然恋错了人。
……
符家祠堂内,茕茕一人影。
符危跪在堂中蒲团上,身前是漆黑的密密麻麻的牌位,身后雪白的密密压压的大雪。
一夜之间,花白的须发上雪色更重。
符危知道,如今监察司还能传出符远揽下了所有罪名的消息,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明知道前面是坑,跳还是不跳?
之前跳了一次,是认为魏潜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回是不得不跳,然而跳归跳,但他可不是会轻易俯首认罪之人。
一名皂衣匆匆穿过中庭,到祠堂门口停住,躬身禀报道,“大人,已查明被魏长渊带进监察司那几人身份,一个是道观幸存道士,一個是前红叶寨女匪,还有两个是当年红叶寨寨主的书童。”
堂内一片寂静,许久之后,传出一声轻笑。
“去告诉监察司的人,我要自首。”
“大人!不可!”皂衣大惊,极力劝道,“那几人身份极有可能是假的,魏长渊分明是诈您。”
符危对自己的手下再有信心也不会认为短短一个时辰就能查出那几人身份,他当然知道这是魏潜故意放出的消息。
皂衣没有听见回应,以为符危有所动摇,连忙继续劝道,“魏长渊最是刚正,不会随便给小公子按罪名,小公子现在的罪名可能只需要徒年,有您保他……”
“去吧。”符危打断他。
固然可以把那些能掩埋的掩埋,剩余罪名都推在符远身上,然后再利用手中权力保他无性命之忧,但这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魏长渊和崔凝现在手里已有不少人证物证,而他这边却一定会有内部分歧,距离定罪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符危从不小瞧人性之恶。
皂衣躬身等了许久,才应喏,转身离开。
他一路策马去往监察司,大雪糊了满脸,到下马时整张脸已经麻木,张嘴不能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