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以后,这样夜郎自大的我考进了大学,终于第一次被我爸妈带着一起坐起了火车,从w市到c市……我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路上的风景——我头一次见到可以点亮满城的路灯,头一次见到铁路上的铁网,更是头一次见到不会把人抖晕的交通工具……我真的很震撼。”
“到了大学,我就更震惊了: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那么大的学校;而且学校里居然还不止只有教室、操场和食堂,还能有林荫场、小吃街和大教室;学校里的女生穿的裙子天天不重样,从来没人穿别人不要的旧裙子……我沉迷在这样陌生又新奇的世界里,但同时,我又很害怕。”
“我很害怕——我明明穿着我爸妈给我买的新衣服,可我却根本不敢跟走到那群女孩子中间去;因为我一旦走进去,大家就都会发现我站在她们里面,完全就跟一群白天鹅里的丑小鸭一样:不会化妆、皮肤黑、个子矮、普通话不标准、低情商没眼色……”
“并且,就连我爸妈也怕,甚至他们比我还怕——他们明明那么期待跟我一起去看一次大学是什么样子的;但真正到了那里,他们却只是一帮我把行李放好,当天就直接走了,连说好的逛都没去逛……我知道为什么。”她笑笑:“因为别的家长都是开着车进的校门;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是在车站外面顶着大太阳晒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的校车。而且整个车子上,只有我一个学生带了两个家长。”
“正式上了大学之后,爸妈在外面打工,天高皇帝远,也没有老师再天天在耳边念着‘读书’、‘读书’……其实我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堕落的,但当我要毕业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大学前做的那些:考证、考级、去演讲、去竞赛……的那些规划,竟然一样也没完成。”
“整整四年,除了刚进校门的时候翻过的学生手册,我竟然什么都没学到——就连毕业论文,都是临时水出来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个什么东西。”
“这样的我出来,怎么可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呢?又凭什么找到一份好工作呢?”她太清醒地自问着,自讽一笑:“而且我想,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的话,那也确实有点搞笑了吧。”
“所以,在校招上,我就是一个来回晃荡的影子,没有公司愿意要我;等校招结束了,甚至毕业证也拿了,我就又到社会上到处晃荡:今天到这家公司做几天,被赶出来;明天到那家公司做几天,又被赶出来……这样来来回回晃了3年多,错过了应届生年限,错过了考编考公——到今年,我终于第一次、第一次被我现在这家公司接纳了,还是个真正和我本专业相关的。”
“虽然工作内容只是天天发营销号软广。”她摸摸鼻子,有点讪讪:“但是好歹是个正经工作……只要过了3个月实习期,就能领到4千一个月的工资——我以为,我能坚持得到的。”
“但是……”
锁骨上的黑鱼浮凸,她抱住头,脸上露出纠集着痛苦、懊恼、憎恨……的扭曲神情:“……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我做不到在12个小时里写18篇8000字的文章;我做不到在办公室里坐一整天,一个字也不能和别人交流;我做不到像其他同事那么有效率,能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还能帮前辈或者组长写东西;我也做不到其他同事那么圆滑,能说好话让前辈少派点任务……我明明每天都上班早、下班晚,我在家里待的时间已经那么少了,可我还是每天都忍不住跟我爸妈他们发脾气。”
“我明知道他们也都已经那么累了,每天都在为我弟弟升学的事情着急,可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总是跟他们吵、跟他们吵……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我这样的人要活着啊?为什么要我这样的人活着啊?”
“甚至即便这样,我居然也还敢在上班的时候走神——我看到了那扇窗户,我想出去看一看……”
“我发誓,”她抬起头,泪流满面:“我真的只是想出去看一看,我真的、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要、想要造成任何破坏的意思。”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她哭着说:“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告诉我老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真的一点儿意识都没有……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毁坏了那么多电脑,那么多设备……十几万!就算让我去坐牢,我都赔不起的。”
“如果你们没有办法——”
她恳求着说:
“就干脆让我去死,好不好?”
——“如果你们没有办法。”
“就干脆让我去死,好不好?”
女孩儿带着哭音的话语落在寂静的办公大厅里,本该忙碌来往的特警精英们,此刻却都仿佛突然就被某种强大的异能力定格了一样:每一个人手上的动作都静止了……就连空气都窒息着,没有一点儿声音。
过了很久——“滴,您有新的警情请查收。滴,您有新的警情请查收……”警情播报的声音响彻大厅,宛如一道解除咒语,终于打破了这太过诡异的静默。
“……”纸张交错的沙沙声动,脚步声极为缓慢地混在其中,做记录的警员嘴唇颤抖着张合了好几次,才堪堪举拳将其抵住,“……咳。”
“那个……”强压住声音的颤动,警员抖动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毫无意义的空格键,“嗯……你这个情况呢,我们知道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绷紧声音:“嗯……告诉你老板,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是故意的呢,是不可能的——你之前的笔录就在那儿,而且别说文件了,就是视频,我们这儿都录着呢。”
“……”唐晓月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却又绝望无比的神情,巴掌大的黑色小鱼安静地躺在她的锁骨上,一动不动。
而周围的警员则面露不忍,甚至有人向前迈了一步,意图说情。
“……但是。”
然而在人真正走过来之前,警员却再度开口,转过话风:“我们这里呢,现在正好有一份,报酬……暂时应该还算不错的工作。”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联结时间终了,看不见自己肩上的翠绿小蛇已躲到肩章下面,面容年轻的警员不自在地正了正警帽,在对面女孩子全副集中的注视中,耳根染上浓浓红晕,抿了抿唇:“就,可能没办法让你,直接、直接一下子变成、变成当代鲁迅吧……”
“不过……做担保,申请一下国贷,暂且抵债的话,应该,勉强也,也还行吧。”
“……”黑色的鱼儿欢快地吐起了泡泡;唐晓月棕色的眼睛睁大,被他身后明亮的灯晕……注入了光。
……
〔我见过很多、很多种疾病的样子。〕
〔‘贫穷’是其中最常见,最不值一提的病症……因为它满大街都是,所有人都想求到关于这种病的药。〕
〔但偏偏,这种病的药却是最贵的。世上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负担得起。〕
〔包括我自己。〕
【真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真实之眼赞叹着,跟陈禾发出感慨:【真好。是不是?】
与它融合了二十多分钟,眼前世界早就变成了雪花点的陈禾:【……】
【……我只想知道,】他冷漠地道:【如果我这个觉醒者瞎了,你这个异能物还到底能不能有什么用处。】
面对来自自身主体威吓的真实之眼:【……】可恶!小说/动画/电视里都是骗人的!说好的有异能的人都会把自己的异能视若珍宝、好好供养走上人生巅峰的剧本呢?!为什么它自己的觉醒者还会用自己来威胁自己的异能啊!
【因为人家别的异能都是不会在自己已经精疲力尽的觉醒者脑子里哔啵个没完的。】陈禾怼完它,随即言简意赅:【现在、马上,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真实之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