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忽地感觉眉边的水珠滑下了脸颊,她低头往小兜里找帕子,说:“怎么,殿下寻他有事?”
明知故问,人都被他捏在手心了还一副无法无天,坏得冒水儿的样。
封暄也没指望她说实话,阖着眼不回。
司绒找不到帕子,这才想起来帕子在丹山马场擦脸的时候用了,转头问封暄:“殿下,借块帕子。”
封暄冷淡地回:“没有。”
“……”北昭的男子,谁出门不带块帕子,司绒在心里骂他小心眼儿。
也只好攥着袖子,抬起手往脸上擦,袖子还未碰上脸颊,跟前又塞过来一块天青色的丝帕,她不客气地接过:“多谢殿下。”
丝帕被抽走时,滑过封暄的掌心,指尖被一点沁凉轻微触碰。
司绒摊开帕子,仰了头,把它整块儿罩在脸上,鼻腔里果然有雪松味儿,她阖眼闻着。
薄薄的丝帕晕着雨水,贴在她面上,模糊了五官,只勾勒出一道轮廓,封暄摩挲着扳指,目光似一只有实质的湖笔,从她的额往下描画,勾出鼻峰,下滑至唇瓣。
看到那儿因为水润而把丝帕濡湿,贴得严丝合缝,透出底下的殷红,清冷的天青色里,独独的一抹殷红。
唇是微张的,气息流动,丝帕被气流带来极其细微的起伏。
这姑娘天生有一种操控气场的本事,她一上马车,马车内寂冷的气氛就不由自主退散,被逼退到角落。
在丹山马场上,他想错了。
她不是受阳光青睐,她就是阿悍尔的烈阳,带着具有侵略性的温暖,然后在你产生贪恋的时候,将你燃成灰烬。
她仿似无辜,你心甘情愿。
太子殿下收回了目光,心防高竖,他意识到了司绒的本事。
司绒扯下帕子,在手上甩了甩:“回头洗洗还给殿下。”
“烧了吧。”他说。
接着他们便没再说过一句话,司绒刚上车时觉着这位太子心情不错,说不到两句他又成了块儿冰坨子,脸上是明晃晃的“别招我”三字。
一路无言,到了内城都亭驿,马车停在偏僻的侧门,封暄吩咐九山:“送公主进去。”
司绒理了理裙摆,侧头问他,温声问:“殿下不进去坐坐?”
而封暄就那么掀开眼皮,静静看她:“公主常在雨里走,小心湿了鞋。”
司绒没被他这股气势压住,柔声道:“殿下常在云上游,莫要遮了眼。”
一盏茶后,九山从侧门出来。
“殿下,内院都由他们自己人守着,干干净净,看不出端倪,那带刀的小子在檐下值守,气息平稳,没有血气。”
“嗯,回镜园。”
封暄捏着手指,指头上那点沁凉到很久都没消。
小狐狸生了慈悲心,跟他玩儿阳奉阴违这一套,就要做好麻烦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准备。
都亭驿里,司绒进了屋,穗儿关上房门,拉开床帐,床上栗发碧眼的少女正屈着膝坐在角落。
司绒接过热帕子,递给她:“擦擦脸。”
“二皇子要倒了。”塔音胡乱地擦着脸上的血污,抬手时,手腕上有指头掐痕,也有鞭痕,甚至有凌乱的齿痕。
她擦了会儿,又用帕子捂着脸,呜咽着哭起来:“我没能杀死他,乌禄国已经降了,他还折辱了我的姐姐,把我父兄的头挂在城门口,可我没能杀死他,我没能……”
“你让他在看到希望时,又瞬间失去所有,”司绒抚着塔音的背,让她放肆地哭,“你也把他打入了泥潭,他会在皇权争夺中被各方铁蹄踩在脚下,一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活在不甘和冷嘲里,这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我想杀了他,”塔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如泣血低喊一声,“我要杀了他!”
“慢慢来,”司绒解下她头上被血打湿的绢花,“首先,你要站起来,要变得强大,才能夺回你的国土,乌禄国的子民在等着他们的小王女。”
“我不行……”塔音还在流泪,碧眼像一汪倾泻的天湖,她不住地摇头,“我只有一个人。”
“可你还活着,你代替他们所有人活着,”司绒把绢花丢到床下,“乌禄族是从沙漠深处杀出来的,绿洲上的国土被占领了,那就回沙漠去吧,你的先祖是怎么打出来的,你也可以。”
塔音已入了修罗道,原本天真肆意的小王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践踏,亲族被□□屠杀,她承载乌禄王族唯一的希望,出城时族人的鲜血就洒在她身后,就滴在她脸上,成了她永远抹不去的痛。
她憎恨光明,成了血里开出的花。
要她遗忘一切地活着不是太残忍了吗,谁说女子不能愤怒,不能咆哮。
去恨吧,去战吧,去夺回自己的家,在废墟上建起城墙,在沙海里撑起孤帆。
恨意化骨,终将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脊梁。
司绒看着阿悍尔的方向,握拳贴在左胸口,说:“阿悍尔会为你保驾护航,直到沙漠重新扬起乌尾蛇的旗子。”
塔音扑上来,抱住了她:“沙漠永远忠于阿悍尔,乌尾蛇永远追随雄鹰,塔音永远忠于司绒。”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太子你为什么看人姑娘看得这么仔细?是因为人家蒙了脸就肆无忌惮吗?
太子:谁看了,我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