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便有了后来的转向,陈译从捅向阿悍尔的尖刀,变成阿悍尔的助力。
司绒明白他的思路了。
她抽一下鼻子,脸上呈现一种异常冰冷的平静,好像那滴泪就是封暄的错觉,她在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也像是封暄的错觉。
她心底有东西在坍塌,在碎裂。
然而风雪压身,漆夜噬人。司绒,司绒,根茎有力能抓住一切生机的司绒,一点点把自己的脊背直了起来。她可以迅速把自己收拾好,感情埋在塌掉的心底,她有无数个夜里可以慢慢消化这种痛,现在她要做的是,把背挺直,干脆利落地走。
司绒拂掉了封暄的手,任由那白披风从肩头滑落,堆在她脚边像滑塌的雪山。
她点点头,再度开口时声音还是沙哑,却充满理性:“这事对阿悍尔来说,过了,我会把你的人送离阿悍尔,抓到哨探的功与潜入阿悍尔的过相抵,往后阿悍尔和北昭还是伙伴。”
司绒给这件事划了结尾。
“那你呢?”封暄从这话里听出不对,立刻就问。
司绒肩背挺拔,她把自己碎掉的部分捡起来了,一点一点黏合,拼得乱七八糟,别管内里坏成什么样,露在人前的那副脊骨仍旧是笔直的。
她慢慢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披风,把上边沾的碎雪拍了,露出来的手背没有什么血色。
随后把披风递给封暄,轻轻地笑了一笑:“我们,也过了,我要回阿悍尔。”
司绒给这段感情也划了结尾。
她不要他了。
封暄眼神沉下来,他反手握着她手腕,把人往廊檐底下带,冻得发僵的手胡乱地抹掉她头顶和肩膀的落雪,只说两个字。
“不行。”
司绒在走动中闷咳不停,偏身躲避他的手,她割裂埋起来的那部分是感情,拼凑在外的那部分是理智,只有同样讲究规则与秩序的理智能够帮她抵挡风雪,抵挡封暄,他不再是那个能让她袒露脆弱的人了。
“殿下,别让事情变得难做。”
封暄到这一刻才明白,别管这事有多少阴差阳错,别管他过后做了多少补救措施,他在司绒这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这就是他犯的错!
他是个合格的储君,却是个糟糕的伴侣,他犯下的过错,他能认,能扛!但不能接受司绒此刻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生气也可以,哭泣也可以,拿把刀捅他都行,别把他抛下……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她留下来,封暄,别他妈像个楞小子,做点什么!求你了!
“是我错,司绒,”封暄抱住司绒,血气在胸腔翻滚,“别走,司绒,别走。”
扎扎实实的三个字,偏偏现在才来。
司绒的口鼻埋在他胸口,半笑:“殿下,自重。”
封暄被这态度刺到了,他不应,空出来的手罩着她的后腰,在被她推开的时候把住了距离,而司绒贴着他的手掌转身,头也没回地往外走。
封暄两步就追上了她,想要把她的手腕拉起来,瞬间被挥开。
她蓦地转身,手臂上缠着的软鞭鞭柄抵在了他胸口,眼里燃着火:“你别再跟着我。”
封暄不动,任由那鞭柄抵着他,他的态度也很坚决:“留在北昭,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风雪扑得司绒鼻子泛红,封暄立马褪下自己的外衫,在他动作的时候,司绒拔步往外跑起来,难过也难过了,心底也塌了一块,她不想愤怒不想哭,更不想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她就想体体面面地抽身走人。
“司绒!”
封暄刚一声喊出。
不远处的园子大门缓缓拉开,紧接着从那道窄缝里出现一道纤细人影,身旁有人撑着把素色油纸伞,那人影在白茫茫的视野里渐渐清晰,封暄皱起了眉。
“这大冷的天,站在门外作什么?”来人是皇后,她披着素白大氅,步伐不似平时缓慢而闲适,带着利落的气势。
“花姑姑,给公主披件衣裳,”皇后朝司绒招手,“司绒,过来本宫这里,你风寒才愈,别在雪里站。”
“本宫接到战报,雨东河有哨探出没,阿悍尔战事将起,”花姑姑给司绒披了大氅,戴上兜帽,皇后轻柔地给她系上带子,把手炉递过去给她,“回去吧孩子,你挂念家乡,赤睦大汗也同样挂念你。北昭是阿悍尔的伙伴,是一同抗敌的盟友,本宫不会让任何人绊住你的脚步。”
皇后身后站着一队人,那都是纪家的旧部,在天诚三十年之后为封暄打磨班底,如今这些东宫近卫,都是这些老家伙们练出来的,他们站在这儿,就是对东宫近卫,对封暄的震慑。
那意思就是:小子还嫩着。
司绒鼻子酸涩,长辈特有的包容和关怀,让她有想要依靠和大哭的冲动,皇后将她轻轻搂在怀里,氅衣太厚,她只能揉一揉司绒的后心,像哄孩子。
这动作和封暄常做的一样,司绒眼里的泪蓄不住,死死地咬着唇,把那呜咽声压在喉咙里,两行泪潺潺地落,渗入皇后的氅衣。
司绒终究还是走了。
封暄手里的外衫滑落在地,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皇后往他淡淡瞥一眼,转头朝人吩咐:“一,把禁军和皇城司的调动手符给本宫撤了,明日午时之前,谁也不准调兵;二,江夏派一队人,护送阿悍尔使者回程;三,回镜园,立即,此刻!”
三段话有条不紊地落下来,彻底封死了太子的路。
九山想起了营里前辈们曾说过的话,“皇后最可惜的,就是做了皇后。”
皇后推开伞,走到封暄跟前:“不要想着瞒过你娘,你玩过的手段,都是我玩剩下的。”
子夜时分,龙栖山雪更大,寒夜中只能看到一条苍冷的山脉棱线,狂风卷着碎雪拍入室内,把一帘已经枯萎的紫色小花吹得零落一地。
封暄坐在小榻边,手肘撑着膝,右鬓迎风,沾了薄薄的一层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