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半回头,蹙起的眉峰又冷又美,用眼尾轻轻勾着他,然后挑了一个隐晦的笑。
坏死了。
封暄没讨着甜头,进了中军帐,一头埋入军务中。
风停下来了,积雪不再翻涌,雪白的颜色浅浅地挽着帐篷脚。
塔音是天亮时到达哈赤大营的。
絮状的灰云上浮出一轮日,晨曦敷亮大地,营地里驶入成列的粮车,车轱辘在雪地轧出深深的灰色波浪线。
这波浪线一直从营地外向内延伸,尽头处站着黑武。
他养着伤,不能上前线,就给后营帮把手,做些清点装备粮草的杂活儿,塔音从马上翻身下来,跳落在地后弯身拍了拍裙摆,喘了口气,道:“幸不辱命!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顺利吗?”黑武夹着册子,命人清点数量,他手里抓着一块饼,问完咬了一大口,塞得脸颊鼓囊囊。
“不太顺利,前日雪太大了,翻了两车,我已经做好了标记,为防潮湿,你们需要先查验。”塔音在哈赤大营里有些拘束,左右张望。
黑武知道她在找谁,脸色拉下来:“别找了,那小子不在这,上北二线了。”
塔音举起手搭在额上,朝前眺望,看到了白灵的小鼻子,说:“我找司绒。”
黑武脸更黑了,甚至别过身去,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似的。
“啊,来了!”塔音朝帐篷后转出来的人影高高挥手,紧接着迎着晨光小跑起来,一路跑到司绒跟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扎扎实实地转了好几圈。
“塔……”司绒刚从中军帐过来,刚想和塔音打个招呼,一口气便噎在了喉咙口,眼前飞快地旋转,眩晕之中,雾气和曦光一起搅荡,变成了流动的金色线条。
“你放下她,她病着呢。”
黑武嘴里咬着饼,一手握笔,一手捧册子,正写着数量,余光瞥见司绒都快被转吐了,急得喊塔音,这一开口,嘴里的饼啪地就掉入了雪地里。
“抱歉抱歉。”塔音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上回在二营两人没有碰上面,这回总算见着了,差点儿想把司绒抛起来,停下了旋转,还是握着司绒的双臂,认认真真把她打量了一遍,碧色的瞳孔里流着金色线条,亮眼极了。
“没什么,”司绒扶额稳了稳,她没有想到小王女力气这样大,“你长高了,小王女。”
塔音是乌禄族,乌禄族人褐发碧眼,身量稍高,体型玲珑有致,她性子不算太外放,但在司绒跟前格外放松,眨了下眼。
“雪天押运粮草不容易,辛苦你跑这一趟。”司绒和塔音转身往中军帐走,晨光刺破云层,白灵叼着一只灰扑扑的烙饼,欢快地跑在跟前。
司绒想起什么,回头望了眼。
黑武抿唇站在原地,身上收拾妥当,没有昨日的狼狈,是个干净的少年模样,有点儿傲,有点儿轻狂,可那双眼睛红通通。
像雨天里,打湿了皮毛的小狗。
大逆不道
北二线陷入鏖战。
司绒到中军帐的时候, 帐里聚了一群南线将领,正在商议北援的兵力分配。
最远的战地打马过去都要一个日夜,补粮补装备的呈条进进出出,司绒听了一耳朵, 没往里进, 随手逮了个九山问。
“前线如何?”
九山跟着太子忙了一夜, 这会儿刚歇下来喝两口热奶,闻言差点儿呛,把碗往身后一藏,说:“公主, 北二线于后半夜突遇重步兵强攻, 防线再度回缩。”
北二线回缩,就说明北一和北三也要受侵蚀, 整条北线都难打。
“你吃吧,战时别拘着。”司绒边说, 边透过攒动的人头往里看了眼。
今日天晴,斜铺进去的晨曦与帐篷里的烛光重叠。
最靠里处,封暄的身形在人群里尤其招人,双手撑在沙盘桌沿, 背肌流畅如斜山坡,护腕箍出小臂的冷硬线条,正在侧头听战报, 时而往沙盘里插一枚铁旗子, 沉静专注,举手投足里一股冷然的秩序感, 让军营里的糙汉子们都不敢造次。
像是察觉到什么, 他半回头看了眼。
司绒站的位置不太显眼, 半道身子被挡风帘遮着,他回了头,第一眼没瞧准,很快别了回去,手里一枚铁旗子捻了两下,倏地又回头,这回侧了身,头稍后仰,准准地在挡风帘外看到了司绒。
他抬手叫停,朝司绒微抬眉,作了个询问的意思。
司绒怔了怔,摆手,让他忙自个儿的。
里面的交谈声停了一瞬,复又低低密密地响起,这会儿功夫,九山已经把饼塞完了,犹豫了一下,说:“殿下昨儿一夜没睡,天不亮便见了几位将军,刚接了唐羊关战报,这一忙便要到晌午。”
“……”司绒没接这句话,“等人走了,报他说粮草已达,双骑还有两日路程。”
“是。”九山暗自懊恼,怪自个儿多话。
“句桑回来了吗?”司绒该走了,但她没迈开步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句桑王子在北二线。”九山心道奇怪,北二线鏖战,句桑王子定然回不来,公主应该更清楚才对,怎么会问这一句。
没等他多想,公主走出几步,又回头伸出手来:“唐羊关战况如何?”
九山掏出战报递过去,在镜园时,司绒就熟悉山南和唐羊关海域,唐羊关布防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九山没什么好瞒的,在她看时,自然地说:“老样子,小波巡船试探。”
这是摸底呢。
司绒把战报递回去:“上了早膳再把战报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