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否则是谁力荐你领兵的?”
黑武出帐篷时,雄赳赳气昂昂,从烛火的暖光走出来,眼前一座座白色帐篷外,光潮泛滥,他深深吸了口气,松快!
掠耳的朔风里,夹着一道短促的气音。
黑武别过头。
浮云游荡,遮光蔽日,天地陡然转黑,料峭和酷冷刹那间席卷,封暄和黑武侧立在帐篷外,衣袂冽冽翻动。
对视间,火花迸溅。
须臾,封暄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转一圈扳指,勾儿笑,半敛下眼眸说:“得胜归来啊。”
黑武觉得被这一眼看矮了!
又输了!
句桑衣冠整齐地喝茶,封暄大马金刀地坐在司绒身旁,把玩着手串儿。
适才他在里头,便是为黑武和司绒腾点儿空间,黑武是个好将,颓得快,硬得也快,四营那场失误敲响了他的警钟,不足以成为阻挡他前冲的障碍。
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司绒跟前栽跟头,要让他心无旁骛地上前线,这关就得先过。
他对司绒的感情稀里糊涂,最让他耿耿于怀的,不是冬日里踏雪归来,却已经心有所属的司绒,而是夏日暴雨里,怀着对他的气离开的司绒。
这小子还在六月的那场暴雨里,魂儿没回来呢。
所以么——这根筋还得司绒掰正。
“安央不急上北二线,”句桑搁下茶盏,转回神,正色道,“要让对方主将放松戒心,北二线至少要回缩至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司绒微讶,她这两日看沙盘看得多,对战线有一定了解,“这样一来,若是南线不成,北线也将沦陷,那时便是全线崩盘,哈赤草原就得丢了。”
“你方才这样笃定,说黑武就是最好的,如今怎么倒说起丧气话。 ”句桑说这话时,余光瞥向封暄。
最好的。手串儿被挂在封暄食指上,飞快地甩动着,因为用力而形成被拉扁的圆形,有几下几乎要从封暄指头上飞出去。
“两码事,该气势如虹一往无前的是主将,作为后方,自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司绒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手串,心都要跟着飞,一把摁上去,“还我。”
封暄侧头看她,面无表情地任她把手串拿走,从左手滑下腕间,还意犹未尽地抚了抚上头的珠子。
句桑把两人的反应收入眼里,摇了摇热奶茶,微笑着拱一把火:“殿下别介意,这是她的宝贝。”
这话好似有哪儿不对,她当然宝贝这手串,大伽正所赠,还是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司绒看向句桑,在她开口前,句桑干脆利落地切断话题,让手串在封暄心里扎了一根针。
“在北二线,我见到了对方的主将,确切来说,是主将们,”句桑抬手给二人添茶,“他们的主将几乎每日都在变更,你们知道对方是如何把野蛮暴力的散兵拧成一股绳的吗?”
“弱肉强食。”封暄眸色几变,开口道。
这话一出,连司绒也跟着色变。
阿悍尔的将领要在开战前拔高士气,而敌方完全不走这一套,他们在军营里实行另一种残忍的淘汰规则。
每一个分营地里,士兵以几十至数百的人数组成一支支小队,完全各自作战,只要能杀死敌人,就获得一定功勋,甚至己方之间,只要你有本事,也能互相吞噬。
在这套规则上,同时实行严格的死亡人数控制,这样无需担心自己人为了往上爬而自相残杀得太严重,保证了军队的人数。
他们的战术没有固定形式,且没有任何退路,不战就意味着全队死亡,因此显得格外凶猛,难以捉摸,能留下来的都是精锐。
“够疯的,以战养士气。”半晌,司绒轻轻吐出一句。
三人齐齐沉默下来。
“熟悉吗?”司绒忽然想到什么,问句桑。
“阿蒙山便是这样的。”句桑神情掩在暮霭一样的光线里,他在战争中淬炼出了威严,但那双眼睛仍然温和。
所以,如果让这么一群人性泯灭的强悍军队进入北昭,或进入阿悍尔,那无异于灭顶之灾。
三人接下来还谈了些军务。
外头天色渐沉,深蓝天穹铺满鱼鳞般的碎云片,深橘色的日头卡在雪野与灰云的罅隙里,艰难地下坠着。
稚山在外边问是不是要传饭?
句桑从撩起的帘子望出去,看到了天色,转头不好意思地看着封暄:“阿悍尔粗茶淡饭,就不多留了。”
这是逐客令。
一下午的谈话中,但凡谈及公事,句桑事无巨细认真以待,周到得让人找不到可挑剔之处,但一涉及到私事,句桑便挂上笑脸,开始打太极,封暄也没法更进一步。
到得此时,司绒反应再慢,也该回过味来,这两日在北二线,稚山定然把她卖得一干二净。
句桑什么都知道了。
司绒微微摊手,朝太子殿下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神情,你看,哥哥欺负你,我也没办法。
脚下从软地毯过度到硬土地,暖流被钢刀似的寒风驱赶。
封暄没去中军帐,回了自己的帐篷,靠坐在床沿,翻着匣子里支离破碎的茶盏,不知不觉夜色深沉。
帐篷里火盆和灯盏都没点,寒意肆意地摆布这帐篷里的每一寸空气。
长久的死寂里,一缕风悄然从帐帘中间滑过,更沉的黑影压到手腕的一刹那,封暄翻身而起,准准地捉住了来人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