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刘宽更倾向于司绒只是个豪横点儿的匪头子,因为若是真被北昭朝廷抓走,现在等着他的就是秋后问斩。
老叶这句话,实际上是个坑,为的就是诈司绒的反应。
没想到司绒半句话不说,那笑里藏着锋利的警告,这么睨过来,就让人头皮发紧。
老叶阅人无数,都不得不承认这女娃娃确实不是个善茬儿。
“嗨,小的就是瞎猜猜,”老叶哈哈一笑,知道她不好惹,便不再试探,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们不与那边谈生意。”
北昭重视伦理律法,在老叶眼里,北昭人就是一群恪守陈规的木头疙瘩,他们依靠所谓的家国信念凝聚成团,把买卖私货定成重罪,把他们这些乘着私船偷鸡摸狗的人称作“寇”。
所以,但凡在海上行走的,都默契地不去招惹那个庞然大物。
一招惹,反噬自己的便是举国之力,这谁扛得住。
“别瞎猜了,”司绒收回眼神,把茶水移到一边,“我从南边来。”
“赤海?”紫衫女子身旁的男人开口了,他看向司绒,目光里有忌惮。
赤海是龙可羡的地盘,司绒摇摇头,笑意逐渐加深:“再往南。”
“哐——”
老叶手里茶盏跌落在地,碎成了片,掮客的基本素养都无法保持,眼里流露着惊恐。
乌溟海!
阿勒!
几道衣物摩擦声响起,老叶、紫衫女子和她身后的男人都站起身,目光交接时像在传递复杂的信息。
“……”司绒不着痕迹地和封暄对视一眼,弄巧成拙了。
她纳闷地想:阿勒的名头怎么这么难用,没朋友就算了,还遍天下树敌。
“诸位,”司绒尝试补救,揣摩着众人的神情,一字一句说,“我……现已出来了。”
老叶大大地松一口气,他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假,因为没有人敢在海上借乌溟海的势,那位是真真正正的海上王。
“您,您下回报家门时,还是一气儿说完。”老叶诚心诚意地建议,这回安心了,出来了,表示是被乌溟海驱逐,他不认为会有人主动脱离乌溟海,那就等同于从金窝银窝出来,奔向狗窝,这姑娘看着也不是傻子。
从乌溟海出来的人,蔑视铁鸦甲那种基础战甲,那太正常了,就像骑惯了汗血宝马的人,自然看不上又老又慢的骡子。
大生意啊。
刘宽搓手在一旁站着,激动得脸色涨红,他就知道这是条大鱼!
“我会考虑,”司绒想的是要有下回,她绝对不提阿勒名字,“你们也不与乌溟海做生意?那你们的路可够窄的。”
老叶受了这调侃,怎么说呢,他们这种人,可以选择不与北昭那种庞然大物硬碰硬,却不能选择避开阿勒,因为这千顷碧蓝万丈波涛都是他的,惹他不快,琵琶岛一夜之间就会化为飞灰。
阿勒这两个字,象征着——暴君。
司绒误打误撞地把自己的身份拱到了诡异的高度,一棒子粗暴地打实了买卖的基底。
老叶开始切入正题了:“四姑娘,船上的规矩是先看东西,再谈价钱。”
司绒开口之前,先头同样吓坏了的四个……小官儿围坐在她的小几两边,此刻安下心来,殷勤地给她斟茶,还有胆大的跪坐起来要给她捏肩。
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对面飙来的眼刀子,司绒偏身躲了往肩膀来的手,温和地笑说:“别急,等我谈完正事。”
美色是把刀。
没开过荤的小官儿几乎不敢直视司绒的眼睛,当她这样温言细语地说话,那压迫感没减,几人就怯怯地把手收了回来,安分地坐着。
侧方腼腆秀美的少年低着头,把新斟好的茶放到司绒跟前。
哟,生疏啊这小官儿,司绒看着将近满弧的杯面,想,寻常伺候惯人的,怎么会把茶水斟得这样满。
老叶看了眼这四人,也没有焦急插嘴,待静下来后,才提醒了句:“四姑娘?”
“东西我不可能东带西带,但绝不比这差。”司绒屈起一只腿,把靴筒的匕首,随意地一抛。
匕首“叮啷”地在屋子中间滚过两遭,在烛火的映照下,透出一种稀有的金属光泽,那颜色,比钢铁更凛冽清透,介于银灰与灰白之间,截面可以看出异于寻常的锋利。
“四姑娘的手笔,小的自然是信的。”老叶低头捡起匕首,对着光线端详,而后把它放到了紫琴桌前,请两位买主轮流看成色。
不对。
今夜真正的买主是紫琴,那个男人或许是侍卫,但她和老叶的反应不对劲,他们看到匕首的第一反应是理所当然,仿佛司绒就是该拿出这样的好东西,但那反应太平和,他们像是……在期待更具杀伤力的东西。
封暄手里握着匕首,反应做得和紫琴差不多,脸上看不出好赖,怪冷淡的,把玩了会儿便放到了桌上。
司绒感受到了压力,这里两个真正的买主看司绒,本质上是看她曾背靠乌溟海,那里是能与蓝凌岛相提并论的存在,水涨船高,既然不是普通人,手里能有更出色的货物就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司绒狐假虎威的代价,可是——
她哪能拿得出更好的货啊!
她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
手指头捻着些许茶水,司绒顶着几道探究的目光,慢悠悠地说:“开胃小碟,见笑了。”
司绒玩的这招叫灯下黑,但就是这目中无人的自信,让老叶更加安心,也让他想再进一步。
“四姑娘……手里的是甲还是刀剑,亦或是单体的索虹臂……”
老叶说得很慢,很谨慎,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他一瞬不动地盯着司绒的表情,只要她有任何惊讶或迷茫的神情出现,屋里的侍卫就会顷刻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