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敢再直视对方,起身再次长揖,声音因紧张激动而微微颤抖,“在下定竭尽全力!”
“嗯……”赵先生满意点头,朝桓翊招了招手便提步朝门外走去,“让他们两人再叙叙旧,郎怀跟我走吧!”
桓翊应了一声朝秦、宋二人拱手作别,迅速追上已走出书房院门的赵先生。
“这宋彦铭确实不错。”赵先生语气轻快。
“是,恭喜皇上又得一有为之臣。”桓翊轻声应和,眼中闪过丝神采。
此人确是当今圣上宁惠帝,他脚步不停,回头瞥了眼落后他两步的年轻人,淡淡道:“几位相爷多次向朕举荐你,你若为官,自也是有为之臣。”
桓翊闻言神色微敛,“陛下您又不是不知,晚辈自认字那日起就听无数人夸赞有经天纬地之才,哪里能信的,父亲常教导晚辈为官不易,晚辈能力尚且不够,怎能入仕?”
宁惠帝眼眸深沉,不置可否,嘴角却隐隐透出丝笑意,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很快就到了秦府大门口,车驾已等候在外,临上车前,他朝桓翊温和一笑,“若有闲暇多进宫看看你姑母。”
“是。”桓翊躬身到底。
看着宁惠帝远去的车驾,桓翊揉了揉眉心,不加掩饰的疲态尽数显现。
方才皇上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他没有漏过,即便这一世他没有入仕,皇上对桓家依旧保持着忌惮和警惕。
那么上一世,有镇北大将军的父亲,盛宠多年的皇后姑母,以及十八岁就高中状元强势进入朝局的自己,这样的桓家,怎能不成为天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桓家绵延百年,一直能够与时推迁,源于桓家有个不成文的祖训,那就是桓家子弟隔几代就有人会择幼年皇子为其师,不论嫡庶亲疏,而他们选中而辅的皇子,大多会以出众的能力登上帝位。绵延不绝的帝师便已拥有了绵延不绝的富贵尊崇,故而桓家人只为帝师,轻易不会入仕。
桓翊的父亲桓柏是个例外,他是桓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武将,陪当今圣上外击蛮夷、内平叛乱,是宁惠帝的肱股之臣。
桓柏忠君爱国,并无野心,一代武将本不会引起皇家忌惮,然而紧接着桓家出了第二个例外,那就是桓柏的亲妹妹,也就是桓翊的姑母桓姝。世人大多以为桓姝为后是因着母族的强势,实则桓家无意成为外戚,桓姝被皇帝看中源于世人最不信的真爱,情难自已。
桓姝聪慧通透,于感情上容不得瑕疵,她嫁皇帝只是为其人不为后位权势,故而被立为皇后那日便一杯绝子药断了生育,以此明志。
桓翊金榜题名时,本该解甲归田的桓柏却犹豫了,大宁朝文强武弱,他还没有出色的接班人,他不放心离开镇守多年的边疆,他以为皇帝也是如此想的。
思及此桓翊不由苦笑,那时的父亲糊涂,自己也糊涂,在天家眼里忠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们父子低估了皇帝的心胸,还有桓氏族人由他们的改变而生出的妄心。
想起最后那几年疲于奔命,为拯救家族心力交瘁的自己,他悔不当初,更悔的是在家族大厦将倾时娶了她,他该等等的,他不该任性那一次。
桓氏族里最年长的二叔祖说,桓家祖先曾救过一个术士,术士预言,桓氏家族有四百多年的气运,此时不过两百一十八年。二叔祖说他见过那位术士,术士说,桓家这一代有劫难,不过不必忧虑,桓翊能够救家族于危难。
他不信,他太累了,大厦将倾,凭他一人之力,怎能力挽狂澜?
二叔祖坚信他是桓家的希望,可二叔祖不知,宋时祺是他的希望,他的希望死了,在他怀里,那么的冰冷僵硬,眼睛闭得那样紧,连最后一眼都不愿看他。
他的希望死了,他也就死了。
后来,二叔祖带他找到了行将就木的术士,他用自己的性命,和桓氏余下两百年的气运,献了祭,于是便有了这一世的重生。
此刻,桓翊清俊的面庞现出一抹温柔。
两年前,他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她,那样的猝不及防,他几近失态。
十岁的她,他两世来也是头一次见,那样的鲜亮,那样的明媚。洪水袭来的那一刻,她脸上满是恐惧,他心如刀绞,重活一世,他怎会让她父亲再度受伤?
看着她朝自己的方向奔跑,他想出声提醒,却动弹不得,亦如前世那次初见,还是避无可避的碰撞,却点亮了他两世的生命。
那抹温柔牵着桓翊嘴角向上勾起。
她来京城了,终于。
一声鹊吟从头顶的柳树上传出,桓翊抬头,笑容漾开,阳春三月,喜鹊枝头报喜,她的生辰快到了。
他招手唤来不远处等候多时的小厮墨三,低声询问,“上月我定的九玉连环可做好了?”
“碧轩堂的掌柜昨日递信来说好了,小的正准备今日得空去取。”
“就现在吧,我亲自去。”
墨三掩去满眼的惊讶,垂首应是,他多久没见少爷笑过了?他记不清了,反正,这么笑,很好。
寻找帮手
◎我说这多漂亮讨喜的丫头,可眼神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老神在在的!◎
宋时祺一路上都思索着远离宗族的法子,仅凭她一己之力或许不够,她应当再找些帮手。
追根溯源,其实父亲这一支跟如今宋家宗族掌权者们已经隔了好几房,在这世上真正与他们家有血亲关系的应当只有大伯一家,而大伯家很多年前便脱离了宗族,自立门户了。
爹爹跟唯一兄长的旧事还要从二十年前那场瘟疫说起。
宋彦铭父亲这一支叫南楼巷宋家,从名字上就可以窥见其多年前的繁盛兴旺,然那场瘟疫过后,南楼巷宋家只余了宋老夫人,也就是宋时祺的祖母,大房嫡长子宋彦钧,即宋时祺的大伯,以及三房庶子宋彦铭。
这时,族老们出现了,以孤儿寡母无力支撑偌大家业为由,收走了房产、铺子和田庄,美其名曰宗族代为照管,其实与明抢无异。一夜之间,宋老夫人竟要带着两个儿子靠着族里接济过活,两子一嫡一庶,亲疏远近自是不言而喻,虽不会明着苛待,但作为庶子宋彦铭身份尴尬,度日艰难。
大伯宋彦钧于学问上并无所长,仅有一秀才功名在身。不过宋老夫人慧眼独具,给儿子结了一门好亲,大伯母唐氏虽是庶出,但嫁妆丰厚,且几个兄弟都在朝为官。
据说唐氏其人十分强势,她厌恶宋氏族人,不愿住族里分配的宅子看人眼色,早早用嫁妆新置宅院自立门户,大伯性子软弱,一切全凭妻子做主,宋老夫人也是受尽族里的苛待轻视,自然是跟着儿子儿媳的。
那时宋彦铭秋闱在即,也知嫡母、兄嫂都不乐意他跟去,只好宿在书院的一处简陋偏房里,埋首苦读,宋氏族里除了秉承家训许他读书之外再无任何帮衬,他每日只靠族学提供的一张饼过活。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宋彦铭秋闱中举,次年连中二甲,终得金榜题名,入了翰林院名单。
之后宋彦铭因一些事情未入翰林院惹怒了族里,辗转谋了外任,宋彦铭跟大伯这个唯一的血亲也断了联系,五年前宋老夫人过世,大伯也未通知宋彦铭这个庶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