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见燕迟不再还手,便捡起一旁的刀,打算将他的头割掉带走,然而就在这时,一柄精钢打造的匕首,悄无声息地从后背绕来,抵住他的喉结。
他竟只顾着燕迟,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个一瘸一拐的脚步!
那刀柄镶着颗半个拇指大的绿松石,刀鞘上的花纹浮雕也不是出自寻常工匠之手!
然而最令燕迟震惊的,却是那握匕首的人。
只见季怀真睫毛上挂着风雪,脸被冻红,狠狠拽住这人头发命他被迫后仰将喉结露出,恨不得将头皮连着撕下,弯腰贴近这人,轻声道:“我们齐人有句话,叫打狗也得看主人。”
他轻笑一声,手中匕首越抵越近,一字一句阴鸷道:“我生平……最恨人家在我面前,讲我听不懂的话了。”
话音一落,压根不给这人反应的机会,已是干脆利落的一记割喉,接着手一松,任那尸体砸在地上,发出声闷响,热血如溪流般噗噗往外冒。
那血险些喷燕迟一头,他还来不及为眼前之人的去而复返而狂喜,刚杀完人的季怀真却骑了上来。
他坐在燕迟小腹上,揽着他的脖子让他半坐起来,一是不让他躺地上碰着背后的伤口,二是强迫燕迟看着自己。
手中匕首又抵上燕迟的脖子。
季怀真贴近他,似要亲吻,眼中却一片冷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迟,笑了一声,质问道:“你姓什么?怕是不姓燕吧。”
脖间一片痛意,匕首当真抵进半分。
燕迟喉结一滚,盯着季怀真的脸,哑声道:“——拓跋。”
夷戎皇姓。
季怀真表情不变:“我不信,你这张嘴惯会骗人。”
似乎是为了给燕迟个教训似的,手中匕首又抵近一分,咽喉处已隐约有血渗出。燕迟奄奄一息,有气无力道:“快离开这里,他们的人随时会到。”
季怀真没说话,又以探究的眼神盯着燕迟看了片刻,终于是把刀一收,扶着人站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脚怎么又瘸了?”
季怀真脸色不大好看,当然不会告诉燕迟他骑术不精,那马被他猛勒一下,将他甩下后受惊逃走了,他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跑回来的。
燕迟全身脱力,控制不住地把全身力量压在季怀真身上,看来是真伤的不轻。二人在庙门口又牵一马,这等箭在弦上的紧要关头,季怀真却突然停下,以马鞭狠抽马儿们的屁股,将它们惊得四散奔逃,在大雪天里留下数道方向不同的脚印。
正要上马,又听燕迟气若游丝道:“我坐你后面。”
一听他愿意主动当箭靶子,季怀真求之不得,立刻上马,带着燕迟绝尘而去。
几乎是刚一离开,就听到身后的动静。马蹄纷至沓来,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响亮。走前的布置起到作用,敌人被那奔向各个方向的蹄印所迷惑,只好分头去追,给了二人不少缓冲之机。
季怀真骑在马上,燕迟的头似有千金重,病歪歪地往他肩上一搁,那紧贴他冰凉脖颈的额头却越来越热,落在耳边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缓慢,季怀真暗道一声糟糕,遂和燕迟搭话道:“别睡过去……快到了。”
燕迟沉沉地嗯了声:“有追兵……别回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些,冰天雪地的你想让我去哪里,去汶阳城自投罗网?”季怀真又气急败坏地骂了他几句,“今天这些人都是来杀你的?你得罪谁了?”
他起初还以为是陆拾遗派来的人。
那小子又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半晌不说话,季怀真还以为他死了,正要回头去看,只听燕迟答非所问道:“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季怀真讥讽地笑了笑:“我说过了,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讲我听不懂的话,那个傻屌直娘贼罗里吧嗦的,早就看他不顺眼。欸?我记得你是背上挨了一刀不是耳朵被人割掉了,聋了?我问你话呢,你得罪谁了?”
“我三哥。”
季怀真嗤笑一声,燕迟也真够倒霉的,大哥叮嘱他不成亲不许跟人行房,三哥派一群大汉来杀他。
燕迟沉默半晌,又固执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季怀真面无表情道:“总不可能是因为在意你,你身份特殊,大人我一早就猜到了,不能让你死在这里,你一死,我的麻烦就大了……”
他不经思索,张口就来,还想继续再说,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回头看时,背后已经空了,往下一看,燕迟直挺挺地栽到雪地里,昏死过去,竟连回村都撑不到。季怀真费力把他弄到马背上,学着燕迟先前的办法,外衣一脱,将人捆到自己身上,骑在马上却犹豫起来。
汶阳城是万万去不得,刚才回来救燕迟已实属鬼迷心窍,季怀真惜命得很。
如此看来,也只能回村了。
季怀真犹豫着看了昏迷的燕迟一眼,想起他的叮嘱,但也很快狠下心来,控着那马,沿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背后追兵已到,眼见就要追上,却又不知为何在离村口一里地的地方止步不前,驻足观望片刻,便离开了。季怀真不敢停歇,来不及多想,一路控马进村。
他把燕迟弄到榻上,望着这一贫如洗的破屋,当机立断转身出去,挨家挨户敲门,喊着他要找巧敏大哥,问乡亲们巧敏大哥住哪里。
有人给他指路,季怀真又扑过去敲门,半天无人响应。
这番功夫折腾下来已一身热汗,只见他深吸口气,后退一步,一脚猛地把巧敏家大门踹开,冲进里屋。
一片狗叫声,混杂着女人的叫骂,巧敏满身热汗,浑身赤裸地从塌上爬起,手扯过铺盖给身边满脸通红的女人盖上,险些被季怀真给吓软。
“对不住对不住,嫂子对不住!”季怀真把地上的衣服扔给巧敏,遮住他胯下,这才注意到巧敏的左腿与常人有异,居然从大腿以下空荡荡的,一截老肉遍布刀伤,像是被人残忍砍断,床脚放着半截木头做的假腿。
“燕迟受伤了,背后被人劈了一刀,现下已昏死过去,他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巧敏脸色一沉,吩咐季怀真回去把热水烧上,自己随后就到。
巧敏再来时,季怀真特意看了一眼,见他走路生风,若不是今日临时闯进去,还真看不出这人少了半截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