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敏哈哈大笑,指了指外面的灶台道:“这位小兄弟,劳烦你去烧盆热水来。”
路小佳也不傻,见此情形,便知他二人有话要说。
果然,他一走,燕迟便冲巧敏道:“我大哥可有给过你任何消息?我的人怕是出事了。”
他对巧敏讲了在庙门口两声狼啸之后,无人回应一事:“去汾州前,我特意留了一队人驻守在我阿娘的庙附近。昨日一出汶阳城,我便发觉被人盯上,费了些功夫才将他们甩掉。”
巧敏摇头道:“最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燕迟失血过多,嘴唇惨白,略一沉思,当机立断道:“看来一时三刻是等不来援兵了,看他们今日动静,怕是还会再派人来,既如此,我明日就带他走,省的连累大家。”
“你三哥不敢动这村子,他若动了,草原上一半部族都得要得罪光,来日还怎么当大可汗?再说了,当日你娘为守护这方寸之地流了多少血,你是她唯一的血脉,我们不会坐视不管,你且放心住着,只是……”
巧敏面露犹豫,往窗外看了一眼,不解道:“你这奴隶到底什么来头?你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要带人回敕勒川?”
燕迟下意识顺着巧敏的视线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好看到季怀真正往这边走。
他步伐轻盈,故意敛了动静,走到门口就不动了。
巧敏正要追问,燕迟却突然讲了几句夷戎话。巧敏随后站起,将门一开。
季怀真丝毫没有偷听被人抓包的窘迫,反倒像是巧敏主动来给他开门般,一脸颐指气使,好似又回到了在上京时干什么都有奴仆使唤的日子。
他提起大氅往里一跨,回身对巧敏故作客气道:“巧敏大哥,还请避让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家燕迟殿下说。”
他往燕迟面前一坐,听到背后关门的动静,突然一笑,柔声道:“小燕殿下?”
燕迟神情微妙,不知联想到什么,受不了:“你别阴阳怪气的,要喊小燕就只喊小燕,别带殿下二字。”
谁不知道他这声“小燕”是专门在床上喊的!
季怀真一改常态,不逞口舌之快,看着燕迟道:“十年前夷戎派质子来上京,你可是也跟着来了?”
燕迟霎时间说不出话,用力喘口气,他眼眶一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记得我了?”
季怀真只笑不说话,给燕迟留足了遐想期待的时间。
——他当然不记得。
燕迟七岁去的上京,也就是十年前。
十年前的夷戎还不成气候,需得派质子前来才可换取一方平安,季怀真这样无利不起早,非权贵不结交的人,又怎会把弱国质子放在心上?
况且他与陆拾遗互换身份已久,为避免露馅,在此事上从不马虎,若是在扮做对方时与他人结识,身份换回后必定事无巨细地告知,更何况还是夷戎质子这样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
季怀真从未听陆拾遗提过燕迟这人,既然不提,那就不是重要的人,更没有发生过重要的事,现在莫说是他,就算陆拾遗本人来,也不一定记得燕迟。
还有一事,季怀真始终想不明白。
十年前那个来上京的夷戎质子,季怀真虽不结交,更不了解,却极其肯定夷戎只派了一位不受宠的皇子前来,决不是眼前这位。
既如此,那燕迟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为何后来又被扶正了?
思及至此,季怀真更加放心大胆,看着燕迟笑了,把头一点,一只手握住燕迟的,故意道:“想起一点,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时你没有现在这样高,住的地方也不好,总是有人欺负你。”
简直是在说屁话!
燕迟听罢,嘴角一抿,眼中那股雀跃激动的劲头突然消失。
他想了想,低声道:“我这样骗你,向你隐瞒我的身份,你不生我的气?”
季怀真当然生气!
向来都是他骗别人,燕迟说话做事漏洞百出,他居然今时今日才发现,还被他耍的团团转,真当他是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
季怀真气得想抽他一顿,可他有求于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怎敢逞一时之快去报复燕迟?
现在只怕是燕迟让他往东他不往西,说什么他都听。
“是生气,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你这样在意我,数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又怎会同你计较。”
他看着燕迟,笑得口蜜腹剑。
再看燕迟,却反应平静。
季怀真还以为不够,哄人的功夫信手拈来,正要再接再厉,燕迟却突然把头一低,手也抽走,失落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季怀真一怔。
燕迟又低声道:“你每次想要利用我,或是耍着我玩的时候,就会对我好,也像现在这样哄我,诓我,骗我。”
他说完话就不再吭声,季怀真也没反驳,只静静打量燕迟,半盏形单影只的油灯衬得燕迟脸色更加苍白,可怜的要命。
这地方穷,灯都点不起,连这用剩的油灯还是季怀真跑了好多家才借到的,那乡亲一听是要给燕迟殿下用的,立刻二话不说就拿出来了。他在当地如此受人拥戴,若那些人看到自己把他们的殿下给欺负成这副可怜样子,会不会把自己剥皮抽骨?
他突然发现燕迟的睫毛很长。
怎么他很委屈吗?若不是,怎得往他脸上瞧去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伤心难过,看得人心也要跟着碎了。
但季怀真是谁,莫说是别人,就连自己的心摔在地上,还能面不改色走过去捻两脚的人。
他也只恍惚了那么一瞬,很快便恢复镇定。
季怀真沉默片刻,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