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燕迟哽咽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我就知道……你是我来上京以后,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我就知道……”
他只顾激动,压根没注意到怀中之人见鬼一样的表情。
季怀真想起来了,他记得,他当然记得。
只是尚来不及狂喜他季怀真才是燕迟的缘分天定,燕迟在上京见到的人是自己而非陆拾遗!便意识到,燕迟想错了……
燕迟全部想错了。
他不是要待他好,他只是不拿他的命当命,心中有气,要拿人撒气而已。
那年他设计了陆拾遗,抢了他一心爱之物,还借机去他不少左膀右臂。
可季庭业得知后却说他自作聪明,当时按下不表,没有发作,可却在自己六十大寿,季怀真以季家长子之名出尽风头时,“赏”了碟云片糕给他。
从小到大,季庭业总是会“赏”各种各样的东西给他吃。
有时吃了穿肠烂肚,躺在床上腹痛不止;有时吃了冷热交替,令人抖若筛糠,呕得前天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彼时销金台刚成立,正是季怀真风头最盛之时,他自觉羽翼已丰,又怎会甘心再任人摆布?
虽不知今天这一碟,是不是也同过去的一样,会叫他吃尽苦头,命悬一线。
在他眼中,这碟云片糕如同毒药猛虫,要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丝对抗季庭业的资本尽数打回原形,他又怎会言听计从?
他心中带气,恨意滔天,从小到大受到的折磨屈辱,在这一刻催至顶点。
季怀真想杀人泄愤,想随便找个人来折磨。
凡人如蝼蚁,可这世上蝼蚁万千,凭什么就他一人倒霉?凭什么陆拾遗什么都有,而他的运气就这样坏?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燕迟。
见他衣裳简陋,身边无人跟随,不知是哪家公子哥的奴仆。
既不重要,既是奴仆,季怀真又怎会将他放在眼中,心中立刻生出条歹毒主意——不如就让这小子吃了,看他运气是好是坏。
看看这世上,是不是当真只有他季怀真一人倒霉。
当即招手喊他过来。
起先这小子还拮据好面子,不肯轻易受人恩惠。
可季怀真是什么人?对人笑时心里想着毒计,对人好时算计着叫这人怎么死。
哄个没见过世面又受人白眼的傻小子而已,当即三言两语,借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将人哄得五迷三道,亲自喂燕迟吃了下去。
这碟糕点,就算他扔了,季庭业也奈何不了他。
可季怀真偏不,明知可能有毒,他还依然要塞给一个不认识,没过节的陌生人,谁叫他此时无聊,谁叫他此时心中带气,要怪就怪这人倒霉,偏得今日撞上他。
吃完,这人脸上一派天真,还傻乎乎地问他叫什么。
季怀真心中冷笑,就凭他,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命活过明天的奴仆罢了,也配知道他的名讳?
他本想报上大名,若这人挺不过去,来日到了阴曹地府,也好向阎王伸冤是谁害死他。肩上已背负够多人命,自然不怕再多一条。
可转念一想,季怀真突然改了主意,眼中带着些许恶毒,神情微妙地回头,笑道:“我乃御史大夫陆铮独子——陆拾遗。”
那天院中竹叶微动,光影斑驳。
季怀真的话就像阵清风,他的身姿就像身后挺拔的翠竹。
不过是临时起意,随口一句不过心的栽赃陷害,小燕迟却冲他把头一点,说他记住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季怀真今日算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季怀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燕迟,突然抬手照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
燕迟吓一大跳,立刻心疼过地捧住他的脸,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了?怎么出这样多的汗……”
季怀真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不可置信地看着燕迟。
“就仅仅是这样?就仅是一碟糕点,就叫你惦记我这么些年,追到汾州来?”
燕迟捉了他的手,放到嘴边轻啄慢吻,认真道:“自然不是。”
季怀真立刻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他想听燕迟告诉他,他爱他,是这些日子彼此陪伴照拂,经历的那些生生死死,不论季怀真还是陆拾遗,不论好还是坏,不论权臣还是奸佞,他爱的就是眼前这个站着的阿妙。
可下一秒,却见燕迟把头一低。
那股羞赧惧涩又不合时宜地在脸上冒了头,看得季怀真一阵绝望,心中登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燕迟不好意思道:“自然不是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其实我第一次见你,还觉得你这人有些奇怪,说话总是颐指气使的,简直惹人讨厌。但那时实在没人待我好,我就忍不住想继续见你,若说开始在意你,惦记你,还是第二天在慧业馆。”
季怀真:“……”
他简直都要懵了,第二天?
季怀真记得清楚,当天晚上,他的脚踝给季庭业差人拧断,在床上躺了半月,怎会第二日就跑去慧业馆?
燕迟兀自回忆道:“第二日,我照你说的,一大早就去慧业馆等着,你果然来了。只是那时有好多人围着你,都是读书人。你们在此思辨,辩题就是怎样处理汶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