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真见他吃瘪,方得意一笑,转身继续带路。
如此嚣张模样,张牙舞爪,可恨至极,看得燕迟的属下不住摩拳擦掌,只想给这姓季的一点颜色瞧瞧,更搞不懂自家殿下中了哪门子邪,为何如此纵容这狗贼。
然而下一刻,却听燕迟用一种别样语气,平静道:“……也没干什么,就是和别人打了一架。”
只见那人人喊打的季狗脚步一顿,回头将燕迟一看,也不知勾起了何种回忆,四目相对间古怪异样氛围蔓延开来,看得那群跟在燕迟身后的属下直起鸡皮疙瘩,站在这二人身后如坐针毡。
半晌过后,季怀真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行吧,你都这样说了,那就不逗你了……”方继续带路,不过也如他所说,没再继续挖坑给燕迟跳,让他当着一众下属的面丢人。
芳菲尽阁中,里头陈设布置焕然一新,上京还未完全恢复先前的繁华,只将东街的闹市开了,因此人都往这里涌。一楼二楼坐满,三楼尚有空余,只有四楼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惯,除了季怀真亲自领来的贵客,只有夷戎将领、齐人官员可来。
季怀真将人领上去,大大方方推开包厢的门,错身一让,笑道:“殿下,请。”
只见里面坐着几个齐人官员,都是燕迟从临安救回来的,见他来了,慌忙起身行礼,席间还坐着几个面生的,随从一样的人,然而最令燕迟意想不到的是,乌兰居然也在。
见燕迟来了,乌兰神色古怪一瞬,愤怒地瞪了季怀真一眼,不知在生哪门子气,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面生的夷戎人。
燕迟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掠过,便让属下也自行入座。
他如今今非昔比,虽只有二十岁,但权势地位都不容小觑,已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隐隐之间与瀛禾分庭抗礼。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夷戎未来的头领只会在这二人之间选出,因此他一坐下,旁人便收了话茬,只将燕迟让于主位,等着他来发号施令。
倒是有几个齐人,看向燕迟的眼神躲躲闪闪,不住心虚。
燕迟这两年来虽出没军营较多,可也被季怀真和他大哥历练出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当即感受到异样目光,顺势看去,和一瘦骨嶙峋,发虚花白的老头对上眼神。
他对这人有印象,还是从乌兰处听来的。
乌兰说当日他与季怀真进得被阿苏尔占去的临安皇宫后,见到被关押的齐人官员,这人将季怀真大骂一通,被季怀真一鞭抽去小半条命,后来还帮着说服齐人官员与鞑子虚与委蛇,不拖季怀真的后腿。
此人乃是李峁与陆拾遗的授业恩师,好像姓郭。
燕迟往郭奉仪身上看了几眼,见他衣着清贫,面色发黄,便知这人还在大齐为官时就两袖清风,临安那边无人,更无钱将他赎回去。
侍从端着盘子鱼贯而入,打破僵局,季怀真四下看了两眼,突然一笑,亲自去给夷戎将领敬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群夷戎将领虽五大三粗,却性子豪爽直接,见季怀真一来示好,心中不快也去了七八分。季怀真一起身,齐人之中又有几人跟随,几番推杯换盏下来,不再似先前那般剑拔弩张,气氛尴尬。
燕迟往乌兰身上看了两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乌兰压低了声音:“他现在明面上是在替你大哥做事,我被瀛禾派来监……协助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
他说话夹枪带棒,咄咄逼人,燕迟一怔,听得一头雾水,再想追问,季怀真携着一身酒气回来,乌兰又往二人身上瞪了几眼,到一旁坐去了。
可那几个面生的夷戎人并不追随于乌兰,反倒自成一派,颇为注意燕迟的动静,时不时往他这边看上几眼。
燕迟不动声色,正要过去套话,季怀真却来敬酒。
他一来,燕迟只感觉周遭一静,一瞬过后,又再度恢复喧闹,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那纷扰之下又藏着一丝夸张刻意,无数道眼风往他二人身上落,打着窥探好奇。不止是夷戎人,齐人也好奇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季怀真丝毫不在意那些目光,往燕迟案前一坐,为他斟酒。
酒壶刚被拿起,手腕就被人擒住了。
他盯着季怀真:“许大夫说让你好好养身体,不让你喝了。”
“所以你今日不请自来,是来抓我喝酒的?”季怀真一笑,“殿下,松松手,旁人可都看着呢,你现在是陆拾遗的夫婿,小心落得个朝秦暮楚的名号来。”
燕迟不动,只固执地盯着季怀真。
倒是一旁的乌兰,伸手往燕迟副将头上一拍,阴阳怪气道:“你看什么看,干脆把眼珠子抠出来贴过去看,那看得多清楚。”副将叫苦不迭,立刻收回偷窥目光,只举杯假装喝酒,不明白哪里触了乌兰的霉头。
季怀真闻言一笑,收回手,煞有其事道:“……有些应酬总是推不掉的,该喝还是得喝,既然有人看着,那我就不喝了。”
又有侍从来为二人更换碗盘,二人挨着坐,既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疏远,燕迟更是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压低了声音道:“郭奉仪这些人怎么办?临安那边可有消息说要将他们赎回去?”
季怀真摇了摇头,平静道:“李峁自顾不暇,连登基大典都没有功夫操持,既要稳住刚建立的政权,还要筹钱养军队,连自己被掳走的老爹都顾不上,更别说这些人,你看着吧,他要过些时日才能派人来上京交涉。”
燕迟若有若思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觉得李峁能撑多久?”
“你问我?”季怀真一脸好笑地看了过来,那眼神别有深意,“那要看殿下。”
燕迟也跟着一笑,又问道:“我猜留下来的这些人里,也不一定全都是因为家中无人将他们赎回临安。比如那个郭奉仪,我反倒觉得他也不愿此时就回临安去。”
季怀真听出燕迟的旁敲侧击,不吭声了。
燕迟又道:“陆铮又是如何想的?”
季怀真笑道:“殿下,差不多得了,没完没了了还,真当我是乌兰不成,靠你三言两语就能让在下乖乖听话,将一切尽数告知。你什么时候也会这等拐弯抹角的功夫了。”
燕迟轻哼了声,将季怀真上下一看,那目光明显在控诉谁才是将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见那拓跋燕迟凑近了,咬牙切齿,无可奈何,小声道:“季大人,你若少些心眼,少些打算,少些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我也不用费这功夫了,我是为了谁?”
此话一出,季怀真霎时间心软了,只摇头苦笑,趁四下无人注意这里,也压低了声音,回敬道:“这话你骂不着我,有本事去骂你大哥,若他少些心眼,少些打算,不那么难对付,我也用不着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了,你也说说,我做这些是为了谁?再说了,你现在的心眼算计加起来,可是一点不比我的少,我的好殿下,别来撒娇卖痴了,我不给你捣乱,你也不许来干涉我,如何?”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提议要比试投壶,酒过三巡,齐人与夷戎人心中那股互相不服气的劲儿又暗暗冒出来,互相起哄叫喊。燕迟见状,摇头道:“夷戎人擅骑射,投壶又能如何难倒我们。”
季怀真一听,颇为不服气。
“殿下有所不知,擅骑射,未必就擅投壶,未曾比过,你又怎知我们齐人差你们一节。”话音一落,已有人要去吩咐侍卫将投壶用的器具呈上来,不曾想却被季怀真以眼神制止。他看向乌兰,继而道:“乌兰去,你是夷戎人,去挑你们夷戎人擅长的器具,今日就叫燕迟殿下开开眼。”
乌兰被季怀真一使唤,本想发火,不知想起什么,忍气吞声地走了。
那几个面生的夷戎人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