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们走了。”瀛禾冷冷一笑,“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瀛禾往前,可燕迟也不曾退后,兄弟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从前燕迟总是略微弱于瀛禾,听令于他,顺服于他,和季怀真分开的那两年也是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可如今有季怀真在他身后站着,燕迟再不后退了。
不知何时,他的肩已和瀛禾的一样宽,个子和他一样高。不说话时,气场与他一样强势冷硬,燕迟的眉眼甚至更有攻击性,只有外人不在,和季怀真独处时才稍显温顺。
看着这样的燕迟,瀛禾不禁扪心自问,是什么给了他底气?
燕迟的底气,来自两年来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军功,来自族中旧部的支持,来自苏合临死前的遗愿与为他留下的两万忠心跟随的精兵,更不提这两年来燕迟自己发展的势力——事到如今,燕迟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有隐隐超过的势头,不用等到他这个做大哥的“允许”、“命令”他去做什么了。
燕迟看着瀛禾,沉声道:“陆拾遗是你的人,我不管,可今日我要带陆夫人和季怀真走,谁若拦想我,便尽管来试试。”
此话威胁意味十足,瀛禾的视线又冷上几分,在他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燕迟直接背着巩若,带着季怀真离开此地。
回府后安顿好巩若,抓了许大夫来为她医治,燕迟便拉着季怀真出了房门。
他将人往廊柱上一按,盯着看了许久,一字一句道:“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季怀真装傻道:“什么事情?”
燕迟不吭声,明显是动了真怒。他浓眉拧着,眼神冷硬,没给季怀真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关,季怀真想溜,燕迟又把他抓回来按着。
季怀真双手一举,讨饶道:“我方才那样答应他,只是缓兵之计而已,若知道陆拾遗愿以死明志,我绝不会开这个口。”他将燕迟一抱,又哄道:“弑君这种事,我怎么会做,除非是不要命了,我再恨武昭帝,当初发动政变之后不也只是软禁他。我若想杀武昭帝,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嫁祸给陆铮,那夜在你大哥府上,直接动手就是,又何必叫来乌兰暗中保护。”
就知燕迟吃这套,神色果然缓和了些许,可拧着的浓眉依旧没松开。
“是吗?那我问你……”燕迟审视地看着季怀真,质问道,“若我大哥不愿揭露你二人互换身份一事,是为了事发之后用夷戎王妃的身份保陆拾遗一命,可为何我先前在芳菲尽阁说要揭露此事时,你也百般推托,你又是为了什么?”
季怀真胡搅蛮缠道:“什么为什么,哪里有为什么,你要说,现在就去说,我巴不得让别人都知道去敕勒川与你成亲的是我,省的一群人天天把你同陆拾遗扯在一起,你去吧,我绝不拦你。”
他松开燕迟,一副随他的模样。
燕迟疑虑未消,只瞥眉看着季怀真,又听对方道:“好殿下,与其在这种关头盘问我,还不如想想如何对付李峁,陆拾遗在瀛禾面前不要命,李峁此时倾其国力举兵前来,更是不要命。”
李峁虽纠集三万兵马,可都是毫无对战经验的新兵,敌不住瀛禾的铁骑。季怀真敛来的钱财私下往他那边送,可大军开拔往上京来一事根本就没听李峁提过。
……除非李峁此次前来,本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果然,见燕迟神色不自在起来,季怀真只觉好笑,忍不住道:“方才在你哥面前气势那么强硬,怎得我问你一句,你就先心虚了。”
燕迟沉默了一阵,又道:“从前我爹就这样,去凭栏村看我们时会带着卫兵,他命卫兵驻扎在离村口几里外的地方,不叫他们来打扰。他对着卫兵总是威严无比,对着我娘就不是这样,我爹说,这种事情就如同拿刀,拿刀时刀口向外,把背留给自己人。”
他上前抱住季怀真,把头埋在他颈间里,闷声道:“你说了要跟我回凭栏村的,你说了好些次,可一次都没有算数过。”
季怀真只轻轻一笑,小声道:“我保证,这次保证算数,不止算数,还让你来掌控大局,届时要不要带我回凭栏村,是殿下说的算。”
燕迟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长廊那端,许大夫擦着额头冷汗急匆匆赶来,冲燕迟道:“你带回的那位夫人醒过来了,疯疯癫癫的,嘴里喊着见她家老爷,要见她儿子。”
燕迟没敢吭声,抬眼往季怀真那边一瞧,见他听见巩若的消息,神情便冷下,略一思索后,方对许大夫道:“我过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季怀真不容拒绝地跟了上来。
还未靠近,就从屋中传来一阵阵东西碎裂的声音,估计是巩若在里头发疯,抓到什么砸什么。走近了,还能听见她口齿不清地叫喊,一会儿喊老爷,一会儿喊陆拾遗。她后知后觉,似是终于明白过来那两刀意味着什么,嘴里胡言乱语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救一救他们!”
季怀真站在门前,并不进去,默不作声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一个花瓶隔着门砸来,砰的一声在二人面前炸开,连燕迟都吓了一跳,季怀真却毫无反应,甚至还平静道:“就让她喊,等她喊累了,就会自己停下来。”他一顿,又补充道:“她很久之前就这样了。”
他没有对燕迟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燕迟也能猜到,季怀真虽从不和母亲生活,嘴上也不提及想念怨恨,但私下必定是多方打听过巩若的消息,才会对这等秘辛都如数家珍。
屋里的动静愈演愈烈,季怀真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巩若在屋中发疯的影子投到窗纸上,脸上一阵明明暗暗,听着巩若叫喊陆拾遗,叫喊陆铮,唯独不提自己。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牢牢握住季怀真再难抓握的右手。那手温暖、干燥,握住了便再不分开。
燕迟的话语险些被巩若声嘶力竭的叫喊所掩盖,可季怀真却听得一清二楚。
“回去以后,我们可以把娘的屋子再整修一番,把隔壁也给买下来,中间打通,这样屋子就会大些,更亮堂……还是算了,别打通了,冬天太冷了,生火太麻烦,烧上半天屋子里头还是冷冰冰的。”
“那间庙也要修一修,若一时间找不来合适的工匠,我便自己动手。”
“也把阿全接来,他若要读书,就送他去汶阳的私塾,若不愿去私塾,我来教他认字,正好连你一起教。”
季怀真笑了笑,小声道:“那你可得脾气好些,我们若学不会,你也不许打骂。”
屋内,巩若终于精疲力竭,停下叫喊,伏在榻上无助啼哭。燕迟又将季怀真的手一握,轻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季怀真的手放在门上,顿了顿,方推门进去。
屋中的女人披头散发,美目肿似桃核,见有人来了,无助抬起头,外面太阳太过刺眼,她只能眯着眼去瞧,只觉来人熟悉,却看不清面貌,瞬息过后,突然惊喜地喊了声:“拾遗!”
巩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紧紧握住对方的双臂,欣喜地将他一瞧,又茫然地盯着他的脸。她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回到了两年前被季怀真抄家的那个晚上,当时陆拾遗被带走时,脸上干干净净,就是眼前这人的模样。
可当着自己面向着刀扑去的人又是谁?
巩若茫然无助起来,彻底分不清两个人,将季怀真紧紧搂住。
季怀真一怔,想要推开,可全身却僵在原地,还从未被母亲这样珍重地抱过。
八岁那年被陆铮带回陆家,巩若见到他以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对他又打又骂,叫他快走。那不可忽视的力道推着他的背,推着他的肩膀,巩若留给季怀真的印象便是个疯女人。
半晌过后,季怀真指了指桌案,沉声道:“去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