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笑笑又聪明又好看,没上学都能描字,将来开学了还能回家教妈妈呢。快睡吧,笑笑最听话了。”
她又拍又哄,终于让闺女平静下来,刚要松口气,唐笑笑忽的抬起胳膊,闭着眼气愤嚷道:“我是笑笑!是笑笑!”
“对,是笑笑,就是笑笑。咱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就叫唐笑笑。”
姜冬月语调轻柔,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女儿,显然不是头次见这种场面。
半晌,唐笑笑舒展开小眉头,终于睡安稳了,姜冬月这才叹了口气,慢慢起身下床。
看唐墨傻愣着,顺手捶他一拳:“还不快去吃饭?吵醒笑笑了看我不揍你。”
唐墨只觉得嗓子眼好似堵了块棉花,一开口艰涩难受:“冬月……”
他分明攒了满肚子话,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看熟睡的唐笑笑,转身去南棚子底下喝粥了。
戏文里唱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姜冬月跟唐墨天天一个炕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自然早发现了他心里不好受。
别的不说,那俩大口疮明晃晃的,喝多少凉水都不见好。
但姜冬月不肯松口。
要是心疼唐墨在媳妇和亲妈中间受夹板气,那她闺女就要改名叫招娣了,长大了谁听见都知道这姑娘在家里不受重视,简直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次马秀兰也太过分,找上门耍威风,半点儿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是绝不可能再纵容唐墨和稀泥的。
至少要给他几天教训,让他知道被人改个难听名字是什么滋味儿!
姜冬月心里想得清楚,便不怎么在意马秀兰和唐霞走东家串西家地说闲话,关起门专心在家里做裙子。
这回是给赵艳萍做的。小姑娘随了刘香惠的身材,个子挺高,但发育期瘦得厉害,姜冬月就给她做了条七分袖长裙,袖子裁成荷叶边样式,既清凉又端庄。
肩膀那里也略蓬松一些,腰间则是一条假腰带,在左侧柔顺垂下,末端绣了朵小小的五瓣花。
“真好看!”刘香惠看着女儿穿好新裙子,越看越满意,“冬月你这手太巧了,衣裳一换,就跟换了个闺女似的!”
赵艳萍脸蛋红红的:“妈~”
刘香惠笑话闺女:“在家里盼得不得了,怎么出门还羞上了?你看看冬月婶子给你腰里打的褶,不起眼又好看,明年胖了还能穿,要听我的用那块红布就更好了,你非要个浅蓝的。”
赵艳萍:“那布看起来像个红包袱……”
自己做的衣服叫人欢喜,姜冬月心里也高兴:“先穿着,明年要是改尺寸,婶子再给你整。”
“那感情好,冬月你真该开个裁缝铺的。”刘香惠再三夸奖。她原想着有人帮忙裁剪就挺好,没想到姜冬月大包大揽一下给做好了,还特别洋气!
这下刘香惠为难了,不给钱真过意不去,给钱吧又不太好看,正好家里网了田螺,她转头端了满满一盆送过来。
“冬月,这是你成功大哥到山里走亲戚,下河沟儿网的,满满两大桶,不值几个钱,你得空煮了尝尝鲜。”
“哎呀这太多了!”姜冬月赶忙找了和面的搪瓷盆来接,又倒了水泡上。
“你撒点儿盐,拿两根长筷子搅和搅和,就能吐干净沙。”刘香惠回忆上次吃田螺的步骤,“然后煮的时候吧,不能火太大……”
俩人正说着,就听门口有人喊:“老黑媳妇,在家吧?”
姜冬月听声音熟悉,往外走了两步看清人,惊喜道:“陈大娘,你怎么有空过来啦?快到院子里坐!”
陈大娘(捉虫)
陈大娘今年六十有五,虽然爱拄拐杖,手柄都磨出了包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走路腰板挺直,在石桥村的一众老人里相当突出。
老太太名声也很响亮,提起“陈大娘”三个字,村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青年守寡又没儿女,几十年独自过活,据说年轻时承袭了祖辈传下来的灵异本事,能通鬼神先祖,能看身前身后。
其中最拿手的,是给小孩招魂安魂,俗称“叫叫”。
在石桥村,从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到出生不久的小娃娃,大半都被陈大娘叫过。
以姜冬月的眼光看,陈大娘的叫法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基本都是往下拽拽耳朵垂,手掌平伸在头顶摩挲,偶尔在空地上拍拍,同时念着小孩的名字,“xx,醒来!”之类的,但架不住陈大娘她灵啊!
几乎每个被叫过的小孩,回家都能睡得更安稳,吃得更香甜。连唐笑笑两岁时经常梦魇惊醒,都是请陈大娘叫过才好起来。
陈大娘因此声名远播,时常有外村人抱着孩子找过来。某种程度上,她比三代中医郑忍冬还德高望重。
“大娘,你快坐下歇会儿。”姜冬月搬了有靠背的高椅子,又端出昨天炒的南瓜子,“有点儿咸,大娘你尝尝。”
她乍然看到陈大娘,心里又惊又喜,却并非因为对方的本事,而是因为从前遭难的时候,陈大娘在月子里看望过她两回。
当时她身体太差,又被婆家人明着咒骂去死,好分掉她的家当和儿女,只觉得万念俱灰,骨头缝里都泛冷。
陈大娘悄悄上门看她,给两个孩子都叫了叫,说道:“老黑媳妇啊,家在人在粮食在,神在魂在精神在,菩萨知道你的苦处,我都跟她往上说了。你一对儿女龙凤命,天上神仙尽知晓,迈过眼前大小坎儿,大小福气在后头啊!”
念念有词一番,又留下两包点心果子,说是菩萨面前供奉过的,自有神仙保佑。
姜冬月心里极感激,后来熬出头了,就每年带着孩子去给陈大娘拜年。等陈大娘老得走不动了,轮椅也是唐笑笑买的。
认真说起来,姜冬月对这位大娘,远比对马秀兰和唐霞等人亲近。
“哎呀冬月,我算看出来了,还是婶子待遇高啊。” 刘香惠打趣道。
“我都半截黄土埋脖子的人了,你才几岁年纪?想要我这待遇,且得再过三十年。” 陈大娘笑眯眯的,“老黑媳妇,甭忙活了,我讲两句话就走,没的耽误你们年轻人干活儿。”
一听这话音儿,刘香惠就知道陈大娘是来“管事”的,交待两句田螺做法,拎着盆先回家去了。
所谓“管事”,就是自家里兄弟或父子之间有些矛盾难解决,通常会请有年纪的老人或大队干部来家调解,居中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