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在?石桥村是大?姓,自家就有?三儿一女,分别是赵成功、赵成仁、赵成才和赵大?花。另有?三个叔伯,都?早早开枝散叶,膝下儿孙成群。亲戚连亲戚的粗略数过去,至少有?六十多人。
人多力量大?,但人多了是非也多,入秋那会儿赵老爷子一住院,赵家三兄弟的关系立马紧张起来,每次摊钱都?得吵几句,连带妯娌之间也渐渐少走动。
等赵老爷子咽了气,赵成才跟赵成仁就嚷着要分家,差点把赵成功气哭。
“咱爹住院那么长时间,耗到油尽灯枯才拉回家,花了多少钱你?们不知道吗?哪儿剩下来的家当给?你?们分?谁想要钱追着咱爹下去要,少他妈在?我家丢人现眼!”
他自觉有?理有?据,说话做事都?对得起良心,没想到俩兄弟瞄准的是亲爹娘留下的那四?亩地,坚持要求一人分一亩,剩下一亩轮流种。 “老黑你?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没良心的?”赵成功狠狠吸了口烟,“我娘在?炕上瘫了多少年,我跟你?嫂子就实打实伺候了多少年,累得白头发早早冒出来,那会儿他俩咋不跳出来分田地呢?”
天呐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唐墨不禁皱起眉头,劝说道:“哥你?别难受,有?啥委屈先忍一忍,把大?爷风风光光送走是正经事儿。”
“道理我都?明白,看那俩兔崽子表现吧。”赵成功边说边往火盆里添几根干柴,“他奶奶的,老虎不发威,敢当我是病猫呐。”
不管话说的多狠,赵家三兄弟到底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丧事在?即,唐墨不好说太多,陪着赵成功坐了会儿,看管事和记账的乡亲陆续前来,便交了礼钱,凑到人堆里溜达着闲聊。
赵老爷子生?前在?石桥村名?声很不坏,几个儿女也各有?长处,来吊孝的亲戚和乡亲们也挺给?面子,哪怕看出三兄弟有?点不对付,也没人说破,只议论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等到八点,管事的长辈便指派两男两女分发孝布。其中儿子、儿媳和女儿都?穿重孝,身披麻衣头戴孝帽,帽外还粘一团棉花。孙子孙女也穿重孝,其余亲戚晚辈则只戴孝帽。
“孝帽”名?为帽子,其实是一块长方形白麻布,侧边撕出两条手指宽的布条,就能捆在?头上,充作帽子形状。
像唐墨这?种纯粹来送葬的乡亲,就在?灵堂外三三两两站着,碰到什么要搬动的搭把手。
快到九点整,孝子贤孙们依次上前给?赵老爷子磕头,并?将手中黄纸扔到丧盆里,最后由长子赵成功哭着拜别,在?棺材前行一次五体投地的最大?礼,管事的便高?喊“起——丧——!”,招呼赵家的成年男人上前抬棺。
赵家人多,顺顺利利地将棺材抬到了拖拉机上,打招魂幡的时候却起了几句争执。
赵成功认为自己是老大?,应该由他家小儿子赵艳青给?爷爷打幡,但赵成仁觉得自己儿子赵立强是孙辈里头一个,应该让赵立强打幡。
唐墨不自觉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双方打起来。幸亏管事儿的辈分高?,能压阵,很快定?下赵立强打幡,一行人于是跟在?拖拉机后面,浩浩荡荡朝村西坟地走去。
做贼的(捉虫)
“哟~今天这大锅菜真实惠!肥肉不少。”
“是啊, 比去年那?谁家的清汤寡水强多了。”
“还是赵大爷命好,身?前有儿女?孝顺治病,身?后事?也办得敞亮!”
“要我说啊多亏赵成功能忍耐, 换个脾气暴的得跟成仁干起来?。”
“亲爹发丧嘛,有点良心也得凑合一下,大花都?快哭厥过去了……”
中午,灵棚已经?拆除,本?家子孙们也脱去孝衣孝帽,只在前襟和脚腕捆一截麻布,和送葬的乡亲们一块儿吃大锅菜。
因为桌椅板凳不够, 大多数人都?端着碗蹲在路边或站在街口,呼噜噜吃得挺香。
正如?管事?的所说,“在老人坟头该哭的放声大哭, 离开以后谁都?不许再哭, 该咋过日子就咋过”。
唐墨随大流盛了三次饭填饱肚子, 就回家拿了个不大不小的铝盆, 舀一盆大锅菜端回去让姜冬月和孩子们吃。
又?从兜里掏出两块白面馒头,掰碎了泡进去。“多吃点儿, 这是我抢回来?的吉利馍。”
所谓“吉利馍”, 就是办丧事?人家特?意蒸的超大馒头,逝者发丧出门后便由主家散给乡亲们, 据说能驱邪招福,小孩吃了不生?病。
等送葬回来?,那?些孝衣麻布也就成了吉利布,可以各自?拿回家使用。
姜冬月笑话唐墨:“你以前都?不敢下手, 今天怎么胆儿变大了?”
“去去去,我啥时候胆小过?”唐墨边说边挪到太阳地下, 捡着簸箩里特?意留出来?的棒子,用棒芯碾着往下搓棒籽儿。 “咱家今年种的两垄高粱收了不少,估计筛一筛能剩四、五十斤,要不要掺棒籽儿里磨成杂面?”
姜冬月赶紧摆手:“不行不行,高粱面本?来?就粗,单吃拉嗓子,再掺棒子面肯定喝不下去。你就磨成高粱面吧,多去皮儿,回头我蒸馒头时,加点糖做杂粮花卷吃。”
唐墨想了想,说道:“好,下午我就去镇上,顺便买几袋菜籽,省得明年开春又?涨价。”
唐墨是个勤快人,下午搓出来?四十斤左右棒籽儿又?筛干净,就连着高粱籽儿一并带上去磨面坊。
今天磨面的人不少,他前面有四只布袋在排队,有磨棒子面的,也有磨麦仁的。
唐墨看看天色,让掌柜的过了秤,给自?家布袋标上号,就骑着自?行车径直去农粮店。
半路发现街对面有家新开的铺面挺热闹,唐墨也没在意,然?而买了菜籽掉头折返的时候,再次路过那?家铺子,不经?意往门口瞥了两眼,唐墨顿时撑着自?行车站住了——
因为墙面上挂着的衣裳,和姜冬月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唐墨平常对吃穿并不怎么上心,辨认不出各种纹路、褶皱和扣子等细微区别,但他格外待见?姜冬月的手艺,差不多每件成品都?翻看过。
以他的眼光看,铺子里挂出来?的那?些衣裳,除了大小和颜色略有不同,说是姜冬月亲手做的也有人信。
最重要的是,靠窗户位置放着一大盒彩色皮筋和发卡,和姜冬月曾经?在青云县批发的一般无二。
卧槽,这是整哪门子妖道道?唐墨既震惊又?疑惑,有心进去问个清楚,但铺子里全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他干脆多盯两眼衣裳,回到磨面坊找那?老掌柜打听?。
“噢,是红色门头那?家吧?那?是我们村裁缝牛老根的。他家儿子跟儿媳妇能折腾,盘了铺面专门卖衣裳,刚开张没两天呢。”老掌柜一边往外扫麸子一边随口念叨,末了问唐墨要不要麸子,“不要的话,一斤算你八分钱。”
唐墨:“要麸子,我家里养着几只鸡呢。”
他心里藏着事?儿,算好账之?后立刻飞也似往家赶,将?自?己在平村镇发现的情况学给姜冬月。
姜冬月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心里不禁有些恼火:“前两天我还纳闷呢,我今年好歹比去年多了点名声,又?快进腊月了,怎么没有生?意上门,原来?叫别人给截胡了。”
不,对方不但仿她的衣裳样式,连送小皮筋儿的招数也偷学走,简直是趴她身?上吸血,比截胡更可恶啊!
“那?咱怎么办?找他们说理去?”唐墨额头浮现个浅浅的“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