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哽咽道:“妈,好?看,特别好?看。咱村这么多老太太,数我妈最好?看。”
姜秋红比语无伦次的妹妹强些,知道抓紧最后这点时间:“妈,你?有啥不放心的事儿?,尽管跟闺女说,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办妥!”
林巧英喘了会儿?气,低声道:“不叫春妮来。”
姜秋红:“知道了妈,我这就给春妮打电话,不叫她过?来。她怀相很稳,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给你?添个?外孙。”
林巧英点点头,吃了几?口鸡蛋羹,似乎了却心事的样子,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然而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始掉眼泪:“春林、春峰、秋宝……还有少?波他们,咋不来拜年?”
此时此刻,林巧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她生?育了三?儿?三?女,全部成家立业,唯一没养在身边的小闺女,嫁了个?老实女婿,有了男娃傍身,日子早晚能过?红火。
她老了干不动活儿?,有闺女给她养老,从?不挨饿受冻,还有新衣裳穿,有新被子盖。
后来生?了病,闺女把她送医院花钱治,治不好?回家养着,每天好?吃好?喝。
她这一辈子,比死鬼丈夫多活二十年,多见许多事,多享许多福。
她该知足了。
可是……可是仨儿?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啊!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来看她?
她是亲娘啊!是生?养他们的亲娘啊!!
林巧英边哭边诉地语不成调,最后几?近嚎啕,任凭俩闺女怎么拍抚安慰也没用,仿佛要把一生?积攒的痛苦全哭干。
“姐姐,”姜冬月“腾”地站起来,眼神发狠,“你?看着咱妈,我去叫姜春林他们过?来。”
大?年初一,没有不给亲妈亲奶奶磕头拜年的道理!
姜秋红泪眼朦胧:“咋、咋叫啊?”
姜冬月:“我有办法。”
说完踹翻提篮,扯开一条白麻布,急匆匆写了几?个?字就往外跑。
拜年都是赶早上拜,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
乡下习俗,春节当天除了去拜年,不能去别人家走动,但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寓意迎新接福,开门大?吉。
姜冬月很快就跑到了姜春林家,她没进屋,踩着满院碎鞭炮屑高声喊人:“姜春林!姜春林!你?快出来!”
姜春林皱着眉头撩起门帘:“干啥呢冬月?大?过?年的鬼吼鬼叫。”
姜冬月:“你?装什?么傻?咱妈快不行了,你?赶紧叫将姜春峰、姜秋宝还有少?波、少?民?过?来,咱妈见了人才走得安心。”
姜春林两手一摊,似乎挺为难:“你?俩侄子都是公?家活儿?,脱不开身,等那个?……”
“闭嘴!”姜冬月恨声打断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姜春林,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你?赶紧带人往咱妈那边走,装也要装出孝子贤孙的模样!”
“我告诉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如果咱妈咽气之前,见不着她心爱的儿?子孙子,发完丧我立刻去纪委门口戴孝!去姜少?波单位找领导!看看是谁丢人现眼混不下去!”
她边说边抖开那条白麻布,“不孝子孙 猪狗不如”八个?大?字格外显眼,开头空出点儿?地方,明显是留着填名字的。
姜春林瞬间瞳孔骤缩:“你?!你?疯了吧?!”
“我说到做到。”姜冬月恶狠狠地刮了姜春林一眼,把麻布往前一扔,转身走了。
……
当天傍晚,林巧英在儿?孙环绕中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一岁。
彼时夕阳已渐渐沉入云层,西边金黄橙红的晚霞深浅交错,远看像半幅展开的翅膀。
她坐在亲手栽的杜梨树下看着,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面色安详。
……
……
不遗憾 停灵三天后?, 姜家人正月初四正式为林巧英发丧。
不?知道是怕姜冬月豁出去闹事,还是为了?挽回一点儿颜面,姜春林几乎磕遍了?全魏村找乡亲们帮忙, 还请了?两个?吹唢呐的老师傅,呜哩哇啦地奏了?几场哀乐,声震屋瓦。
“还是小英有福气啊,生前孩子们管吃管喝,身后?事也办得体面。”
“谁说不?是呢?她去年病了?挺长时间,秋红和她妹妹一直在医院伺候着?,可?比老强爹享福多了?, 鼻子生疮都没人搭理!”
“老强爹没闺女?嘛,都说养儿防老,其实咱村上了?岁数的都知道——咳咳咳!”
“说那些干啥, 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儿孙兴旺, 巧英的五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 光孙子辈十来个?, 春林家俩儿子捧铁饭碗,多有出息呐。”
“哎, 前头快散吉利馍了?, 赶紧过去占个?地儿……”
姜冬月坐在角落休息,顺便竖半只耳朵听?别人闲聊, 意外发现她妈在老人堆里?很受羡慕,不?禁有些感慨,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糖塞嘴里?慢吞吞嚼着?。
她胳膊腿没劲儿,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很可?能守灵时冻感冒了?,回去得喝两包感冒冲剂。
对了?, 唐墨大清早开三蹦子驮笑?笑?和笑?安过来,冻得也不?轻,还是买一大袋冲剂吧,再买一袋板蓝根,全家都喝点驱驱寒。
她从腊月二十二就住在魏村没回去过,不?知道家里?变成啥样了?,旧院那几只鸡下蛋么……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余光瞥见姜秋红和一个?矮壮男人朝这边走,姜冬月忙起身打招呼:“姐姐,卫国,你们来啦?七大爷那边都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