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行,我知道了哥,你可千万别被?糖衣炮弹腐蚀了啊。”
“去去去,这算哪门子糖衣炮弹?陈爱军以前占我的田埂够买一排车!”
“要是爱党成了村支书,陈爱军肯定?更混,少不得?鸡犬升天,啧。”
事不宜迟,唐墨聊了几句就从王满仓家告辞,直奔赵成功家商量对策。
赵成功恰巧从小卖铺提了袋瓜子糖回来,坐院里石板上挠头发:“我刚听见风儿,正准备找你哩。”
他连任两届村支书,早不是当年的楞头青了,今年乡里刚透出选举消息,便开?始四下活动,撒网式地把石桥村筛了一遍,自?觉局势稳妥,票数能够遥遥领先。
万万想不到陈爱党会在临开?选前突击出招,属实将他打了个满脸懵。因?为除了红白喜事和亲戚间?走动,乡下人等闲不送礼,一来手?头紧,二?来没有名目,容易招闲话?,再给他塞个脑子都料不到陈爱党能这样拉下脸。
“不送吧,肯定?有人骂我小气,不如爱党大?方会办事。要是送吧,贵的咱买不起,便宜的……”赵成功憋口气,将掉落的头发吹散,“那?不成了嚼剩饭?”
还是泔水味儿的。
唐墨不会安慰人,想了想说道:“成功哥,咱们还是送吧。虽说乡亲们不缺这块儿八毛,到底是份心意,别人有的咱也得?有,不能落后了。”
赵成功又捋掉几根头发,本就谢顶的脑门越发锃亮:“可咱们送啥啊?多了少了都丢脸,唉,姓陈的打他爷爷那?辈算,老跟脚就透着坏,干部选举他贿赂群众,真特么十里八乡开?天辟地头一遭。”
嘀嘀咕咕骂了几句,其他熟人也陆续赶来,有的认为“礼轻情意重,甭管好赖先送一波”,有的说“自?己人该投还是投,关系远的送金山银山都没用?”,还有的建议去乡里告状,“陈爱党耍手?段,不能这么放任”,一时间?院子好像变成了菜市场,支棱着耳朵都听不过来。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众人嗑着瓜子糖商量来议论去,决定?抓大?放小:找关系近的再巩固一下,让他们能投几票投几票,最好多发动各自?的亲朋好友。关系稍次的则能跑几家算几家。
毕竟赵成功已当了六年书记,在石桥村实打实地掌权,他会管事有威望,为人不那?么霸占,兄弟姊妹也像样,整体名声比陈家好听多了。在场众人说归说,内里其实颇有信心,定?下计划便流水似的分?散忙碌。
唐墨自?然不闲着,一直奔波到傍晚天擦黑。他不善言辞,胜在人缘好,总能扯到实处,跑了几户后心里隐约觉着不大?行,等回到自?己家撞见李亚楠,那?股微妙的预感立刻加粗加重,沉甸甸地坠了下来。
“害,咱们这些年相处,知根知底地都不是外人。说句掏心窝子话?,我真不想让爱党掺和大?队的事!”李亚楠微微蹙着眉头,“他本来就是当支书落的毛病,这几年我提心吊胆地养着,比刚生若希那?时候还仔细,做梦都怕……”
陈爱党中风那?次极是惊险,如今李亚楠提起来仍然后怕,哽咽了一会儿才平复,用?力握着姜冬月的手?,“这事都怨我婆婆,成天在家里上窜下跳,偏偏爱党就吃他妈那?一套,我说啥都当耳旁风,还得?压着自?己脾气不敢叫他生气,简直没地方说理。”
往外吐了些苦水,李亚楠擦擦眼睛,爽快地道明来意:“冬月,老黑,你俩给爱党投两票吧。我婆婆老糊涂了,有啥得?罪的地方你们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还惦记小王庄那?个野种呢,大?年夜烧香时哭天抢地,气得?梅芝和爱军都动手?了。”
“爱党这头儿吧,我也不指望他往上爬,就盼望他别掉的太难看,挂不住脸。他那?个爆脾气,我真怕他身体撑不住啊。”
姜冬月已经安慰了李亚楠好半晌,忙道:“放心吧,一定?投爱党。他在咱村数得?着能抗事儿,笑笑这么多年也亏了你照顾,咱不看僧面看佛面,争取给爱党投个第一名。”
李亚楠期盼的目光转向唐墨,唐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把下午新听到的词儿搬出来现学现卖:“对,鼓劲往前冲,功到自?然成!”
管他成不成,先把稀泥糊过去……
“有老黑这话?我就放心了,你俩快吃饭吧,我也家去了,回头笑笑放假让希希找她玩昂。”
“好,我送送你,过道灯绳断了,还没顾上换。”
姜冬月一路把李亚楠送到街口,趁周围无人小声问起唐贵竞选的事。
李亚楠对唐墨兄弟俩的关系心知肚明,叹气道:“别提了,都怪爱民?。小娥跟他媳妇走得?特别近,一来二?去就把唐贵撺掇起来了,整天围着爱党没个正经事,我都不知道他啥时候报了名。”
姜冬月拿不准李亚楠真不知道还是怎样,寒暄两句目送她离开?,回转家中跟唐墨把话?学了一遍,越琢磨越疑惑:“小贵子和小娥是挺财迷,干啥好占个便宜,咋冷不丁变成官迷了?”
唐墨也觉得?奇怪,奈何想了想没甚结果,干脆道:“管他呢,就凭小贵子那?名声,十成十选不上。”
但愿吧……姜冬月没吭声,看看锅炉里炭火烧得?正旺,把铁锅端上去热菜。
李亚楠来时她的猪肉萝卜丝还没炒熟,这会儿猪油都凝成白色了,得?重新翻炒一下。
……
转眼便是星期五,大?队干部早早广播吆喝,候选人们也抓紧最后时机拉票,时不时向来往的乡亲打招呼。
姜冬月扫了一圈没啥兴趣,投了自?己和唐墨的票就回家洗衣裳,顺便泡半盆黄豆。
青银县菜市场紧挨着屠宰场,大?骨头之类的价钱实惠,她想明天多买点儿,配着海带、黄豆炖烂乎。现在天气暖和了,去年腊月买的那?捆干海带得?赶紧吃,再放下去容易生虫。
姜冬月有条不紊地忙活,快晌午了才骑车去大?队看唱票,发现唐贵竟选上去了!
鸡冠子(捉虫) 159票。
这个?数儿并不大, 但足够唐贵吊车尾进入村委会?,昂着脑袋站在?干部堆里喜气洋洋,活像只仰脖叨虾米的鹅。
此时距离唱票结束没多久, 大队院里仍聚着不少人,陈爱党作为新鲜出炉的村支书正和乡干部攀谈,赵成?功和另外?几人围拢在?旁。甭管前阵子斗成?啥样,这会?儿看起来一团和气,人人脸上带笑。
嘶,真是棒秸堆里长芝麻,出人意料啊……姜冬月深吸口气, 仔细记住黑板上每个?人的票数,匆匆回家做饭炒菜。
半路碰见马秀兰,脚步轻得几乎要扭起来, 嗓门也比往日更高?:“哎, 这不是冬月吗?刚从大队回来?票投咋样呀?”
“快走吧,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街上人多, 姜冬月扯嗓子回了一句,脚下不停, 一阵风似的掠过马秀兰就骑车走了。
她这辈子没指望过站唐贵的光, 能不吃亏就算烧高?香了。哪怕唐贵立刻跳龙门当镇长,她也不可能巴结马秀兰。
但是——“小?贵子到底从哪儿淘的票啊?刘晓康才比他多六票, 他比王永胜整整超了四十?几票,他啥时候在?咱村混得这么香了?”
真不怪姜冬月心里打鼓,刘晓康是刘军军的大儿子,王永胜是王兵的小?侄子, 两家长辈都在?石桥村当过干部,亲戚朋友特别多。
尤其刘晓康, 他论资排辈管刘根生叫叔叔,管赵大花叫婶婶,逢年过节都会?走动。赵大花在?自家小?卖铺给大哥赵成?功拉票时,时常把?这个?远房侄子顺嘴挂上,好?话夸了一箩筐。
就这样折腾下来,刘晓康的票数居然和唐贵差不离!
“别提了,那小?子跟爱党联合作战了。”唐墨刚从饭馆回来,满肚子消息乱飞,“他早早巴上陈爱民,俩人好?得能穿一条裤衩,听赵成?才说,过年给陈家送了整整三箱苹果梨,让人家投票时捎带他一把?。你想想老陈家多少丁口啊,这一下子就弄出几十?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