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还活着的人,一时间像是疯癫了一样,那呜咽的喉咙里,发出的竟然是不似人声的金石摩擦之音,她仿佛是要用这样尖刺的声音来折磨并杀死楚维阳。
只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荷姑娘手捏着符箓,引动着百花煞炁,就已经是横在那女人面前的天堑!
唰——!
又是一道风尘迎面刷落下来。
再看去时,那女人涨红着脸,暴起的青筋里面像是有甚么虫豸蠕动一样,很快,竟然有着恍若是花粉凝结成的暗金色纹路,一点点的顺着那虫豸的蠕动,爬满了那女人的面孔。
看去时,只觉得无序,只觉得狰狞。
倏忽间,在某一刻,当那凄厉的尖刺哀嚎声忽然间一顿的时候。
噗嗤!
那暗金色的纹路,忽然有一道崩裂开来,霎时间乌红色的鲜血飞溅!
紧接着,再看去时,那女人整个人僵立在原地,那一道道暗金色的纹路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尽都在这一瞬间,交缠着崩溃开来,那飞溅出的乌红色血雨里面,带走的是那女人最后残存的生机与本源。
最后一道裹挟着百花煞炁的风汹涌卷过。
鲜血兀自喷涌着,那女人便这样直挺挺的往后倾倒而去,遂跌落下舟头,打散了一团白色的浮沫,淹没在了海水里。
老实说,打从一开始认识,青荷姑娘就不是一个擅长斗法的人。
饶是今日里生生以底蕴压过散修,这一番也端的是颇费了些功夫,至少在楚维阳的眼里,青荷姑娘撒出去的一般符箓,都是浪费的。
这会儿,楚维阳还有心思回想着青荷姑娘整个过程里斗法的细节,不远处,那青荷看也不多看那女人的尸骨一眼,身形折转过来的瞬间,目光就落在了楚维阳的身上,挪也挪不开。
楚维阳将手中法剑收起,一道法印打落的时候,遂引着那孤舟往灵浮岛岸边驶去。
一个人非得装作无事发生,另一个人又非得目不转睛。
如是,几乎十余息的沉默时间过去。
方才听得青荷姑娘因为悸动而显得喑哑的声音。
“你刚刚用出来的,是乾元剑宗的四时剑法?更准确说,是《夏时剑》?”
这是一个元门大教嫡传弟子该有的见识。
原地里,楚维阳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青荷姑娘的目光,又落向了那灵光兜转的法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看过去的那一瞬间,似乎法剑上的明光更锐利了些。
她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所以说,那传闻里剑宗乾元一脉的灵物,就在这法剑里面?”
闻听此言,楚维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青荷,平静的眼眸深处,似是倒影了青荷魂魄心神的另一面。
“你问这个做甚么?”
闻言,青荷姑娘忽地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见她又开口说道。
“刚刚乍一见面的时候,其实有一件事儿,我仍旧欺骗了你,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师雨亭只是我的师伯,后来成为我师父,还是在靖安道城见过你之后的事情……
最早的时候,我是另有师父的,那会儿十几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师父又甚是宠爱疼惜我,怎么着回想,那都是记忆里最美好的那一段,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师父出山门去,不知道为了甚么事情要去奔走,可这一去,她就再也没有回来,等后面再知道消息的时候,就是她殒命在乾元剑宗金丹大修士的杀伐术下,魂飞魄散!
所谓师门,实则不过是另一个红尘江湖,更何况,还是百花楼那样的环境,一朝没了依靠,我还需得守好这个嫡传弟子的身份,阴谋、诡计、阴狠、笑里藏刀……
我如今孤拐的性子里边,该有九成九,是那一段艰难岁月里养成的,再后来彻底融入了心神,便没有了改变的机会,直至今日的境遇,一切的因由,都是从当年的变故开始的。
乾元剑宗,截云一脉,金丹大修士清溪道人,宋清溪!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话说到最后,青荷姑娘的肩膀复又颤抖了起来。
原地里楚维阳兀自感应着,有同样激烈的情绪从符咒中涌现出来。
可楚维阳很明白,倘若是青荷姑娘真个用上百花楼的法门,只凭着情绪的变化,是辨别不出真假开来。
他不清楚,青荷姑娘是不是真的如同话语里讲的那样深恨乾元剑宗。
可既然青荷姑娘展露了某种归属一样的情绪,楚维阳不介意给她一种同仇敌忾的共鸣。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轻抚着剑脊。
“我是从镇魔窟中逃出来生天的人,最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想活着,他们在那儿有多少的算计,我并不想知道……可后来,一路的奔逃,眼见得争条活路是那样的难,我学会了四时剑,我杀了庭昌山弟子,夺得了这剑宗灵物,从那一刻开始,我是第一次那样真切的希冀因果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唯有如此,唯有那自古来高难问的天意,才能够教他们吞下苦果!青荷姑娘,盘王宗到我这儿只剩下根独苗,我不是一个人在活着,我的身上,也不知是我一个人的无穷恨意!”
话说到最后,楚维阳抬起头,凝视着青荷姑娘满是复杂情绪的眼眸。
那对视间,楚维阳空洞的眼眸里似是蕴藏着震动人心的力量。
没由来的,青荷姑娘竟然觉得呼吸一滞,整个人的心神都在其中颤抖着。
“我……我……奴婢……”
没有来的心底慌乱,这一刻,百花楼的诸般法门,那曾经用过的天花乱坠般的话术技巧,竟然都被青荷姑娘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凝视着那空洞的恍若幽暗石窟里森森鬼蜮一样沉郁的眼神,青荷姑娘明白自己该说些甚么的,可张开口,支支吾吾半天,那想要发自肺腑的声音,却忽地堵在了她的喉咙里,竟一字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