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
当一道灵光从宝镜之中兜转而过。
倏忽间,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你……我……你是……楚……”
没等这句话说囫囵,楚维阳便以一种极悲怆的声音,透过宝器的禁制锁链传递到了玄真宝鉴之中。
“钟朝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也折损在外海道城了!错非是因果之力牵系,教我偶然间收拢到了你的残魂,许是连你这点真灵都要在癫狂之中溃散开来!你……天爷!缘何一日悲喜交集!至于今日,盘王元宗独独又剩我一人苟活!朝元,长老他们……尽都死在了镇魔窟中!”
话音落下时,玄真宝鉴里,钟朝元熔炼入宝器中的真灵忽地从混沌朦胧里沉默了下来。
他也不知是因为甚么缘故,只是在楚维阳话音落下的瞬间,有无边的悲怆从记忆的深处袭来,将他的一切思绪淹没。
他只觉得悲伤。
“唉……”
……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妖言惑人污气运
远远地,宝瓶江已经浮现在了楚维阳的视野尽头。
乍看去时,仿佛横铺在地面上的葱翠绿毯被一道银白色的丝线将边沿缝的紧致,仿佛是天工造化成了一派自然隽永。
可再仔细看去时,又似是那织女露了怯,本该平整的翠玉厚毯,在边沿处变得参差不齐,扭曲的纹路里,是偶然间水沼与泥丘相交织的凹凸起伏。
正此时,远天之际,倏忽间的风吹拂而过,自外海席卷而来的水汽在这里化作了连绵的细雨。
如是风雨大幕之中,楚维阳打着一把油纸伞,伞下复又戴了一顶帷帽,由远及近的走来,那浅淡的脚步声,复也被风雨的声音遮掩过去。
这般端看着,四下旷野里仍旧是寂静无人烟。
立身在一处尚明显的土丘上,楚维阳这般静静地眺望着宝瓶江如镜一样的江面在细雨滴落下来的瞬间荡起浅淡的层层涟漪,复又在柔和的风吹拂下远远地朝着楚维阳视野的尽头流淌去。
这样端看着,楚维阳的声音透过禁制交织成的大网,传递到了玄真宝鉴之中去。
“朝元,你应该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修行着《黄庭午火三阳诀》与《玄阙子水七元诀》的庭昌山修士,若是没想错的话,该是这个人害了你的性命。”
楚维阳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淡且喑哑,可那毫无起伏的声音里,却有着某种像是自己直面死亡一般的悲怆一样,那满蕴的千万钧之力似乎就潜藏在字里行间。
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钟朝元那朦胧且痛苦的魂音穿透过禁制大网,传递而来。
“我……我不知道……跨过那道生死的帷幕,我忘却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只觉得曾经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将我淹没……我记得这里,可我已经记不得是谁,庭昌山修士?也许是罢……”
闻听此言,楚维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他能够感应到钟朝元那发自内心的混沌与迷茫。
而因着从小到大的漫长过程之中,楚维阳之前有选择的将钟朝元的部分记忆剔除,如今的迷茫与困顿的效果,也正是楚维阳想要看到的。
一念及此,楚维阳再开口的时候,那喑哑的声音里,似乎是蕴藏着抚平一切情绪波动的力量。
“不用急的,朝元,不用急的,慢慢想,许是总有回想起来的那一天,到时候,师哥一定给你报仇!”
听得此言,那渺远的禁制帷幕的后面,是钟朝元略显得振奋的声音。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师哥!”
这会儿,听得了钟朝元这样的回应,楚维阳的嘴角微微扬起,那张长久沉郁的脸上几乎要真切的露出了笑意来。
“当然了,朝元,报仇不是唯一的目的,咱们盘王宗的因果,需得与许多人一点点的清算,不只是你,还有长老们,还有跟咱们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们……”
闻听此言,钟朝元的声音复又变得狠厉起来,仿佛在这一刻,关于仇恨,他已经与楚维阳感同身受起来。
“我明白!乾元剑宗!镇魔窟!截云一脉!这些欺辱吾盘王宗的刽子手!迟早,要教他们同样付出性命的代价!”
仿佛是要与钟朝元的情绪变化作对一样,上一瞬,钟朝元的凄厉魂音前所未有的激昂着,仿佛隐约间已经能够教人听得些许阴风呼啸的声音。
可正此时,楚维阳的声音转而变得平淡起来。
“但一切都需得慢慢来,倘若你还活着,报仇雪恨的事情本来应该交到的手里来做,我往南边奔逃,本也是为了寻你来,可至于今日,再说甚么都晚了,师哥我浊煞淤积,通体百病。
想要往更高境界去,想要真正了结因果,报仇雪恨,不论是宗门的仇,还是你的仇,师哥都要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一想着你还不算是魂飞魄散,我便有着心力气儿,去做成这件事!
师哥是真个愿意为了这些事情,把我自个儿这条命也拼进去的,毕竟,朝元,我……即是你!”
一番平淡的话,说到最后却陡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话音落下,几乎不假思索,钟朝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你……即是我!师哥!哪怕我只剩了一道残灵,可我寄神在这面玄真宝鉴之中,我还有离恨宫的法统,我的真灵还未散,法统的传续仍旧在我的身上,我一定好生帮你!”
面对钟朝元的情绪再度激昂起来,楚维阳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复又变得低沉且愧疚起来。
“说来也是师哥我无能,这些年只顾着狼狈的活下来,没学到些甚么玄妙道法,当时正见到你的真灵溃散,一时间没得了办法,又怕思量的久了,连你真灵都无法保住,不得已,只好将你炼入了宝器之中,这才勉强救下了你的真灵,可也将你往后的神魂性命,尽都和这面宝器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师哥愧疚!这般想,几乎是我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