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有的,芷姑娘的声音里,有着些关乎早先时猜度正确的振奋,可是那字里行间之中,那并不算雀跃的声调背后,却教楚维阳感觉到了些许的低沉与失落。
“果然!果然!楚维阳,早先时我猜测的并没有错,至少方向上是对的!关隘一定在于《噬心唤命咒》上!可是怪哉……这一部功诀本身是没甚么的,缘何到了丹霞老母这儿,却显得这般紧要?说不通啊,照理而言,老母的道果真髓,该是丹霞意蕴才对……”
愈是这般思量着,淳于芷心中的困惑便愈多起来。
可身为曾经的庭昌山大师姐,这样的困惑本身,便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照理而言,她该是丹霞老母之外,庭昌山道与法传承最正统的那一人,可是随着丹霞老母开宗后手的浮现,一切的事实都在印证着一件事情——
从始至终,丹霞老母就未曾真个视淳于芷为衣钵传人!
而当楚维阳思量到这一处时,许是淳于芷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她本就沉闷的声音彻底陷入了缄默之中,不再与楚维阳说些甚么了。
而原地里,楚维阳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于是,也只好陪着淳于芷一同沉默了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今日的事情含糊过去之后,在这场灾劫里面,便再也不提甚么关于《噬心唤命咒》的事情。
如是,复又在沉默之中反复思量了一番,楚维阳遂也不再闭目养神,只是静静地看向那紧闭的门扉。
虽说自乍一入道城,神宵宗范老等人在将楚维阳安置于此地之后便消失不见了身影,但楚维阳知晓,这样的“护送”与“安歇”本身,就意味着那些人中注定还会有人再找上门来。
于是,楚维阳静静地注视着门扉的方向,那空洞的眼眸之中不见了情绪了波澜,仿佛这样的等待并不足以损耗他的耐心。
毕竟,镇魔窟中长久的生活如果说还给楚维阳锻炼出了甚么好的品格的话,那么大抵耐心也是其中之一了。
而在道城之中,随着灾劫的愈演愈烈,那晦暗的天穹将四野尽都笼罩在其中,愈发教人难以察觉到光阴的变幻。
因而不知多久时间过去,忽然间一道“吱呀”声响起,等楚维阳循声望去的时候,却是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面发开。
凝神看去时,是谢成琼孤身一人走入了庭院之中。
她未曾走到楚维阳的近前,只是这样远远地端看着他,仿佛不需要看的真切,只是这样朦胧模糊着,才好从他的身上,瞧见另一个并不存在的人的身影。
可也正是这样的目光,于是看的楚维阳这里心底发毛。
心慌意乱之中,楚维阳忽地听到了谢成琼近乎呢喃的喟叹声音。
“你的剑法,果真是得了他的真传!我晓得,你在说着甚么《碧海潮生咒印》之类的名堂,内里却是四时剑,是二十四正剑意!”
楚维阳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未曾想过,第一次私底下与谢成琼见面的时候,说起来的竟然是关乎于剑法的事情。
连谢姜都未曾真个看出来,连剑宗的嫡传道子都能够含混过去的事情,怎么在谢成琼的心中这般笃定?
愈是心中困惑,楚维阳惴惴不安之中,愈是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许是已经猜度出了楚维阳心中的困惑,谢成琼反而笑了笑。
“我知道你心中有困惑的,巧了,贫道心中实则也有另一桩困惑,这样,我为你开释,等会儿的时候,你也需得与我说实话。”
闻听此言,楚维阳只抿着嘴,不置一词。
原地里,谢成琼脸上却笑意盎然。
“实话与你说,姜儿那丫头虽然说是剑宗嫡传,修行的剑道法门许是比我多上不知道多少,可我昔年时,也曾经是阴差阳错险些拜入剑宗的人,论及那份岁月光阴里锻炼出来的眼力,怕是姜儿还需得再修行些年岁,才好说赶上我!
没必要露出这样防备的表情,我再说一个名字,马三洞,那个真正在奔亡路上传授给你剑宗法门的那个人,马三洞,我是他的……故友!”
就说到这里,谢成琼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去,翻手间的时候,那曾经由楚维阳篆刻的木牌,被谢成琼当面祭起——
故剑修马三洞之墓。
只看着那八个篆字,这会儿时,并不是因为防备,楚维阳张着嘴巴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那繁复的记忆透过光阴岁月,轰击向楚维阳的心神深处,竟教他再度失语。
与此同时,谢成琼那略带伤感的声音响起。
“我自道城听到消息的时候,再往镇魔窟的方向赶去,就已经来不及了,走到灵丘山近处的时候,便只寻到了他的坟茔,再往回追溯去,些许细枝末节里,也尽都是他传授给你春时剑的潦草痕迹了……
我将他的坟茔迁回了天泰道城,可到底没亲自送他一程,便总觉得心底里念头不通达,于是想着,许是见了你之后,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可是连我也没有想到,会在宝瓶江畔与你这么撞见,教我颇感意外。
早知是这么个道左相逢,我出门的时候,就不该将谢姜带在身旁,也正因此,后面几经找补着,想要一劳永逸,将你身上的些许疏漏换一番说法,彻底遮掩了去,谁承想弄巧成拙,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说起来也不算是坏事,只是事情关乎更高邈的境界,你需要知晓,此事范老已经将你摘出了因果去就好,无须再思虑这个,你这会儿只需要告诉我,虽说身为圣宗传人,可你又是怎么学会吾家云霁经的?”
楚维阳早已经过了见到一个人,三言两语间就示之以诚的年纪。
那一闪瞬间,前世今生的种种话术涌上心头,半真半假之间,楚维阳就已经想到了许多的说法,各种版本不尽相同的故事。
也正是这一念间,楚维阳看向谢成琼,看向她身前悬照的那木牌上的八个篆字。
紧接着,曾经宝器幻境之中的另一端经历遂也涌上了楚维阳的心头。
原地里,兀自叹了一口气,楚维阳一翻手,取出一枚储物袋来,还是决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谢成琼。
“前辈……”
……
与此同时,外海。
一场金丹境界之下最为巅峰的生死厮杀,似乎在这一瞬间便要告一段落。
此时间端看去,百花楼六长老的气息一息胜过一息,在几乎皆尽这场风暴源头的地方,浩浩的妖风与烟尘将一切的风雨尽都排开。
正中央处,若隐若现的暗金色花丝在半悬空中交缠着,化作一道繁复至极的大阵,将闫见微的身形裹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