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又缘何长久的不肯从悬世长垣上走入此间呢?”
直闻听得了这句话,商伯的目光才直视着少年书生,直直地开口道。
“那不是悬世长垣,那是界关,是此间的界关!”
闻听得此言时,少年书生的脸上反而没有多少的神情变化。
他像是早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所以说,不论商伯的道法再如何浑厚,这归真的妙法再怎样的高卓,以精气神三元去浇灌,精气二元,仍旧是商伯的道法而已,可若是这神元不再纯粹,若是这神元里早早地已经留下了旁人的后手,归真归真,归到最后,又会是谁的真?”
闻听得此言时,商伯终是再度轻声的笑了起来。
“不愧是陆家的嫡长子孙!”
“你到底是谁?知晓我与商伯行踪者少之又少,你是陆家哪位寡廉鲜耻的金丹族老?”
话音落下时,商伯的气韵却已然在朦胧之中蒸腾而起。
“公子?少主?又有甚么分别呢?老夫也可自称一句‘老奴’,可是看少主你的态度,怕是不愿再容我。
可老夫仍旧还是老夫,少主怕是害了甚么癔症,或许外海中厮杀过甚,往昔没经历过这些,被血腥气迷了心窍?还是劫气冲了脑水?
无所谓了,少主勿忧,老奴带少主去道城里寻丹师瞧瞧病症!”
话音落下时,眼见得商伯这里沛然的气韵骤然蒸腾而起的闪瞬间。
原地里,少年书生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下一瞬间,却是灵光自少年身周流淌,再看去时,那原本明晰的身形陡然间化作了繁浩至极的符箓篆纹,那些符箓篆纹相互间交织与共鸣着,显照的闪瞬间,便失去了人形轮廓,但仍旧共鸣成圆融一团,倏忽间,便洞入了形而上的领域里面。
于是,原地里,遂只剩了“商伯”那惊愕的面容。
天地室庐日月行
少年书生的进益有些出乎预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他要以一己之力演绎出属于自己的真形道途来,这注定是茫茫人世云云诸修之中,最正途也是最难走的一条路。
任是谁想来,大抵以这样心气儿执拗着的少年书生,尚还在原地踏步,不曾真个于真形道途再有所进益。
毕竟,如楚维阳这样的妖孽,一代里也出不了几人,而且楚维阳的妖孽,也是接二连三做得诸般大好事情之后,才渐渐地被世间诸修所认可与接受。
或许,当少年书生一味的坚持,待得一炼丹胎的修途不断的随着日常的养炼而进益,眼看得再无有甚么辗转腾挪的进益之后,少年书生许是会认清现实,不再执拗于自身的一力通悟。
但是而今看,诸修对于少年书生的认知即将要落空。
他明晰的展露出了自己的进益,那是看去时,与楚维阳所追索的真形道途极相类的义理,不过或许是因为自身经历的迥异,在探索“真形”之道的时候,对于有类法身、相身、乃至于形神皆妙这些领域,少年书生几乎下意识的,依循着自己的本能,表达出了某种无言的抗拒。
或许是因为曾经在须弥界风之中洞见了那样的可怖景象。
即便知晓那是背后的诡谲,法相与形神尽皆是妙道,但是比起这些来,甚至比起自己的肉身道躯来,少年书生实则最信任的,是道法纯粹的纹路与义理。
那才是真正颠扑不破的。
于是,在谁也未曾洞见的心路历程之中,少年书生走上了与楚维阳戛然不同的路,与人世间云云诸修的“以己身著录书经”截然不同的道路,他要用九炼的进程,去使得自身道躯有所更易,有所蜕变,以愈近于道法本真。
这即是少年的“真形”。
但是同样的,或许正是少年书生想要摒弃甚么,反而愈是有甚么在始终的如影随形。
昔日须弥界风之中,那个诡谲力量的思虑隔空映照而来,尽皆延展成了邪异奇诡的无上法阵。
而当少年书生在想着要追索自己的“真形”之路,思量着要以甚么样的方式来显照道法那纯粹的纹路与义理的时候,最先浮现在他脑海之中的,却是那同样一道道繁浩至极的无上圆融法阵。
再加上,昔日里试炼场,无上局中,少年书生曾经与允函斗法,被打入过形而上的领域之中,彼时,一切有相显照成诸般符箓篆纹,便是这样缠裹成了一团乱麻,但彼此间的气机牵系,便已然有着混成圆融法阵雏形的趋势。
那几乎是一种本能般的抉择。
直至今日,在这种情形之下,在“商伯”陡然间的气机勃发之中,少年书生却倏忽间以这样的方式真正主动洞入了形而上的领域之中。
这是不可度量的印证!
印证着少年书生的一切进益尽皆抵至了独属于他的“真形”范畴。
也许未曾有楚维阳形神皆妙那样的包容并蓄,囊括诸般,但是道法贵在相谐合宜,这便已然是最契合于少年书生心境的高道妙法!
而“商伯”自己尚还未曾归真,但是少年书生却已然先一步“归真”。
这闪瞬间,或许正是因为着那少年书生道法层面的进益,那原本以惊愕的表情洞照着这一切的商伯,此时间原本沉静兼且平和的面容,忽然变得挣扎起来。
那满是皱褶的愁苦面容,在某一闪瞬间似是展露出了原本商伯应有的特质,但是在闪瞬间,那种熟悉的特质复又被镇压了去,商伯的神情面容,连带着眉宇的变化,再度转换成了原本陌生的模样。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变幻之中,商伯脸上的惊愕表情缓缓地消弭了去。
极短暂的顷刻间,商伯的神情有所定格,那眉宇间的偶然间变化,似是犹还能够瞧出商伯原本的神韵来,但是更多的,却是一股有类以太阳真火统御周天星宿的圣君之威严。
他环视向四面八方,未曾见得分毫的气机波动,更不曾见少年书生的身形从那形而上的领域之中坠落于世。
于是,商伯以极为感怀的方式轻声的感慨道。
“果然,不愧是陆家的嫡长子孙……”
少年书生的身形长久留驻在形而上的领域之中,证明着他已经彻底的掌握了属于自己的“真形”,这意味,那条路,他真个以自己的方式走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