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从那之后,一切关乎于阴冥之道的修法,便尽皆被打杀成了‘禁忌法门’,于是,在彼辈那样不计后果的一味屠戮之中,‘禁忌’便真个成了‘禁忌’……
早先时未曾与你说过这个,因为一者说来无益,二者你我身处混朦法诸修治下,唯恐以此言而有天机感应,真个因为禁忌本身而引来不测。
但你掌握有通幽秘法这件事情,实则已经很教贫道意外了,事实上,若是你能……你愿……将通幽秘法传续下来……此是不情之请,可是此法实在对于攻伐孽修大有裨益……”
闻听得此言时,楚维阳这才了然的收回了目光。
那是一整个灵秀山门道场,与三位神境真人级数的性命与道果的遗蜕所凝练聚合成的景象,难怪,经年未曾被岁月光阴销蚀去,反而更进一步的融入了自然变化之中。
而听闻得伍青说到最后略显得温吞的话语的时候。
楚维阳却一时间未曾真个应下甚么,反而是偏头扫视过悬空之中的诸修身形。
“自那以后,离恨宫便浑无传人了么?”
闻听得此言时,不等伍青回话,诸修便相继折转目光,看向了天边极为渺远之处。
顺着诸修目光看去时,映入楚维阳眼帘之中的,是一个面容清苦的中老年道人。
道人的一身气息不过堪堪洞入神境之中,仔细感应去时,甚至未必见得气韵有伍青悠长,甚至浑不客气的说,楚维阳甚至都有着“逆伐上境”的底气。
而其人手中拄着一面彩色幡旗,幡旗之上,以云篆汇成六道兽相,其上尽皆显照着妖气与魂魄灵光。
妖魂幡旗。
仅只这一眼,楚维阳便洞悉了此人的道法跟脚,尚还在魂魄之法中,但实则已与阴冥之道离之万里,更近乎于巫觋之诡术,入得旁门左道之门径。
想来,传续在此人身上的,大抵也仅只剩了“离恨宫”这样一个名头而已。
可是香火如是传续,没有了道统,大抵该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这一点,楚维阳深有体会。
于是,迎着那苍老而清苦的目光,楚维阳罕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复才又言道。
“好教道友知晓,吾三元极真界中,是南山离恨宫,当今执元教之牛耳!”
一念朝元续道统
“这——”
几乎顷刻间,伴随着楚维阳的声音落下,楚维阳便明晰的看到,那悬照在远空之处的身形,那满蕴着愁苦的面容,到底是以怎么样的方式,在一闪瞬间骤然通红,骤然激涌。
进而,只是眨眼间,那种面颊的通红,便像是在水波之中晕散开来一般,“灌涌”入了眼眸之中。
老道人紧紧地抿着嘴,那愁苦的面容上,霎时间皱纹甚至比早先时更繁多了些。
他像是在这一刻,将全数的力量都用在了面容的变化上面,进而,用那激涌的情绪,用那同样狰狞的面容,来强行生生忍着甚么。
一息,两息,三息……
可只是呼吸之间,老道人那眼眸愈渐得通红,那种近乎是一代代离恨宫门人的血泪篇章,在这一刻以这样的方式凝聚在那一双难以言明情绪的眼眸里面。
终于,像是亟待喷涌的岩浆一样。
某一闪瞬间,楚维阳真切的看到了那饱满的泪水是从老道人的眼眸之中生生喷出的。
进而,也浑似是伴随着这一滴泪水的喷涌,霎时间,那种激涌的连绵不休的情绪,似是在这一刻再也无法遏制,他艰难的双手拄着那妖魂幡旗,身形已然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切的剧烈变化的源头,仅只是楚维阳的那一番话,他甚至除却那一番话之外,并不曾见到甚么真切的变化。
可是楚维阳同样的对于老道人这样的变化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那过分的颠沛与凋敝的经历,那种关乎于一宗法统传续本身的执念,已经像是一根刺,长久的扎在他的心神里,甚至渐渐地和那血肉本身生长在了一起,那种痛苦已经随着神元,随着性命本身而如影随影。
似是这般人,不怕听得甚么更进一步的天崩地裂的消息,那种消息本身,无非是从一处蹒跚,及至于另一处的蹒跚而已。
甚至性命的殒亡,某些时候更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解脱一样。
而在这些之外,相比于那些惨痛与更惨痛的讯息,老道人实则更怕听到任何夹杂有希望的微茫字句。
哪怕仅只是一道雾霭的朦胧模糊的轮廓,那一眼洞见的时候,便像是已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紧紧地攥着那根与血肉生长在一起的刺,那生生要拔出去的顷刻间,最先的是剧烈的撕扯痛苦从绛宫传递向四肢百骸。
教人痉挛而无力抵抗,教人更为鲜活的痛苦着而难以自处。
原地里,罕有的,楚维阳抿着嘴,似是想要继续说些甚么,可是看到了老道人的神情反应,那纯粹的痛苦,纯粹的忍耐了难耐的历程累积,那种不知发源向何方的深恨。
恍惚之中,道人看向其人,可是渐渐地,眼中所呈现的,却像是另一些朦胧模糊的剪影。
那是曾经才情惊艳自创书经却无力回天的青竹老祖,那是曾经殒亡在镇魔窟中的一位位同门,那是在山崩之前陨于生天前夜的郭典。
那是昔日横贯东西的路上,亡命奔逃九万里的楚维阳他自己。
倘若他们活着,倘若他们听闻曾有人立身外海号琅霄山主,倘若他们听闻有人洞历三界而皆号真人,倘若他们看到盘王宗的法统被生生推延至了何等样的曼妙,还有这圣宗的先贤从光阴岁月里走出。
大抵彼时,他们的悸动,也要如这老道人一样罢!
而也正此时,当楚维阳思量到这些的时候,几乎霎时间,道人便像是无端的有了一番发源于己身的慰藉一般。
而也正是这种情绪的洗涤,霎时间,诸修原本言语和情绪的烦扰,尽皆烟消云散去。
道人立身在万丈红尘之中,却浑似是洗尽铅华了一般。
进而,借由着灵感常驻的状态,某种随之而一闪念的心音也被一息间谱就成了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