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阳光把她的身影割成了两半,一半罩在了阴影下,一半照在和煦的日光里。
襦裙上的棠花暗纹波光流转,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文人墨客常淡笔描摹的翠竹。
“说得好!”
门外一道带着笑意的清冽男声响起,拊掌以示赞同。
裴景琛把玩着象牙玉骨的折扇,丹凤眼微弯,薄唇翘起,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看清秦姝意的相貌后,眸光顿了顿,又笑道:“你说得很好。”
“小琛,莫要胡闹!”裴皇后绽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斥责着这位混世魔王。
“是某唐突,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裴景琛后退两步,谦逊地朝秦姝意拱手道歉。
秦姝意本就没有生气,见状福身还礼,淡淡道,“世子言重了。”
“你既把自己看得轻如鸿毛,口口声声懊恼失节,干脆直接嫁给救你的三皇子不就好了?让你爹找陛下求道赐婚旨意,又不是什么麻烦事,何必刚醒就哭哭啼啼?烦得很。”
裴景琛单腿撑在窗边,瞳孔显出浅浅的琥珀色,轻狂无状,说出的话却一点不留情。
姜蓉原本还惊艳这裴世子容貌昳丽,结果还没说话就被他刺了个透心凉,心里更委屈,又不敢再哭出声惹他烦心,死死咬着唇。
在一旁站着的世家女眷们也有些震惊,但又觉得裴世子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做确实也能解决根本问题,就算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她们从前只听过当今皇后有一个侄子,养在身边长大,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人生得极俊美,颇得圣心,是个闲散又风光的“花瓶”。
现在一见,传闻之所以是传闻也有道理,并不算空穴来风。
譬如这位世子说话确实不留情面,再譬如他就算是个“花瓶”,也应当是“花瓶”中最顶尖的那个,容色远胜方才剑眉星目的三皇子。
“裴景琛。”
皇后拧了拧眉,语气里带着点薄怒,转头揽着眼圈红肿的姜蓉,“好容易才劝住了,佩云,去拿本宫那套点翠嵌珠累丝银头面。”
那套首饰被装在精美的雕花木盒里,一眼便知绝非凡品,姜蓉止了泪,忙站起来行了个大礼,嗓音微哑,“臣女惶恐!”
裴皇后拉过她的手,将盒子放在她手中,声音柔和,“你此次进宫受委屈了,安心收着吧,世子轻浮无礼,这也权当本宫一点赔罪的心意。”
姜蓉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了礼盒,众人见状也纷纷告辞。
秦姝意和卢月凝走在人群后,裴皇后身边另一个侍奉的女官却追了上来。
“两位小姐留步,皇后娘娘有请。”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折返回凤仪宫。
还未入殿,便听得女子絮絮叨叨地斥责。
“走了那么久怎就半点长进也没有,那都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又不是军中士兵,你怎么还没个正形!”
青年嗓音清冽,心虚地反驳:“哪里没长进了?父亲和叔伯都夸我稳重了许多,可堪重任。”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那姜三小姐看着柔弱,可是被救上来后哭声可真是十分铿锵有力,侄儿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裴皇后气结,恨铁不成钢地说:“早知本宫就不该心疼你跟着哥哥戍边辛苦,理应让你多吹几年冷风长长记性!”
裴景琛默不作声,站在皇后身后,讨好地给自家姑母揉着肩膀。
“快过来,莫在门口站着。”
裴皇后还要训斥他,却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两个少女,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笑道:“清姿傲骨,宛若香兰,你们俩是谁家的姑娘?”
“礼部尚书秦诵舟之女,秦姝意。”
“监察御史卢缙孙女,卢月凝。”
一直安静着的裴世子抬头看了那身着石青色襦裙的少女一眼,手猛地顿住。
怎么是她?
他早该想到的。
裴皇后察觉到侄子的心绪,还以为刚才训他训得心中不乐意了,于是轻声道:“小琛,你刚回来还没见承瑾和明昭,你们许久未见也应说说话,莫生疏了。”
“是,姑母,那侄儿先告辞了。”
殿外吹进一阵微风,卷起他的袍角和额发,愈发显得郎艳独绝,他似乎兴致不高,又探究地看了秦姝意一眼,匆匆行礼就转身离开。
“早就听闻卢御史有个捧在手心里的孙女,才名远扬,不是男儿身,却胜似男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皇后眼含赞许,对着卢月凝点点头,又看向秦姝意,略一沉吟,道:“秦尚书一代名臣,骨气刚健,秦小姐果敢伶俐,有乃父之风。”
真挚平和,一番夸赞饶是两世为人的秦姝意听在心里也不禁熨帖,诗文中提到的“如沐春风”当属此列。
三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裴皇后不便久留未婚女郎,又让佩云姑姑拿了两个小盒来。
“这支翡翠玉簪步摇很衬秦小姐的衣裳,这根汉白玉梅花珠钗则跟卢小姐腰间玉佩合配。”
“这些都是本宫年少时的嫁妆,如今年岁渐长,再戴这些小姑娘家的首饰怕要惹笑话,理应把它们送给更合适的人。”
二人正要婉拒,裴皇后忙走下来压住她们的手,依旧是那样温婉的笑容,“莫不是觉得不如姜小姐的那套头面,嫌弃这寒酸的首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