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日理万机、福庇生民,实乃臣工之表率!永初八年,江扬等地风调雨顺、粮食丰裕;户户家给人足、出不闭门,正是倚仗陛下的英明决策啊!”
听到席下的夸赞,高宗果然笑了起来,“朕功实微,姜爱卿过誉了!若是没有众爱卿鞠躬尽瘁,岂有今日大周之盛景!”
众大臣自然开始恭维着上席的九五至尊,在座的都是大周的肱骨之臣,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早就摸透了当今皇上的秉性。
曲意逢迎的臣子和多喝了几杯酒的帝王,殿内的气氛一时间颇有几分微妙。
高宗眉开眼笑,似乎有些不胜酒意,定睛看向最先夸赞的姜太尉,又恍若不经意地瞥了眼他身边的女子,慢悠悠地开口。
“听闻姜爱卿的掌珠过了年便满十八了?不知可曾许配人家?”
这就是要赐亲的意思了!
姜太尉蓦然想起嫡女姜贵嫔派人传来的消息,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欣喜,忙拱手道:“承蒙陛下挂怀,小女还未曾许婚。”
高宗眯了眯眼,眸光深沉,勾唇道:“如此,朕就破格当回月老,为姜小姐和承豫赐婚。”
三皇子?那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
姜太尉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只觉被人迎头一棒,美梦破碎,打了个猝不及防,女儿传出来的消息不应该有错啊,思来想去只剩一种可能。
这位陛下,在敲打他。
高宗借姜贵嫔的口,亲自给身边的宠臣编织了一场美梦,让他误以为要赐婚的对象是桓王,到了今晚,才亲口打碎这个本就荒诞不经的笑话。
帝王心,高深莫测。
而帝王术,攻心为上。
姜太尉身处高位数十载,却忘了眼前这位是从当年那场浮尸百万的政变中,提剑弑父的皇帝。
他不禁冷汗直冒,庆幸自己还算沉得住气,并未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去拜访郑太傅,不然今晚他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都是一个未知数。
想明白这一切,已经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的姜太尉连忙拉着身边的姜蓉俯身跪拜,叩头谢主隆恩,姜蓉显然还不知道这此间的事宜,面上有些茫然。
萧承豫也起身谢恩,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只是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秦姝意身上,内心莫名有些闷躁。
突如其来的赐婚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细想此事,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姜盛惟此人虽然颇为圆滑,不如其他京官德高望重,但是老狐狸自然有老狐狸的优势。
譬如,太尉府那份丰厚的家业。
他看着端坐在席间的秦姝意,又是那股酸涩涌上心头,头痛得几乎要炸开。
秦姑娘身上有淡淡的兰香,他很熟悉那个味道,但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她。
夜宴被此事打断,突然有些冷清,高宗似乎心事重重,看了看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的姜盛惟。
这位一向盛气凌人的太尉如今怯懦得像一只受了惊的山鸡,到底是天子御前多年的宠臣,尚余几分情谊。
他沉声道:“传朕旨意,皇三子萧承豫克勤恭勉,晋为穆王,择日完婚后开府建衙,其母赵氏端重贞静,赐号宁,晋为婕妤。”
皇帝心思深沉如海,更是浮沉难测,引得堂下一阵哗然,秦姝意面白如纸,贝齿咬住了下唇。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年夜宴还没过一半,姜太尉的心已经被人扯了又松、松了再扯。
饶是不熟悉这中间事情发展的人也感觉出了高宗提拔人的心思,毕竟连带着后宫里的赵美人都升到了婕妤。
众人看向萧承豫,这位才是今晚最风光的人啊!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可单凭皇帝兴起时指的一桩姻亲,转眼间就成了本朝第二个开府建衙的亲王。
比他年纪还大些的桓王,因为没有正妃,所以其母郑淑妃到现在依旧只是四妃之一,如今看来,还不如这位无权无势的三皇子风光无限。
自姜太尉恭维高宗的第一句话起,秦姝意心里便始终紧绷着一根弦。
如今这根弦“啪”地断裂,直震得她心中升起难以言表的恐惧,她彷佛感知不到周围的光和声,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承豫封王了。
上一世,哪怕到夺嫡前夕,他依旧只是个没有封号的皇子,因为生母地位低下,甚至还要靠秦尚书舍脸为他挣了开府别住的资格。
可是现在,他却得到了比上一世强悍许多的助力。
前世她嫁给萧承豫之后,高宗也是担心姜太尉和郑太傅结党,可是还没来得及指婚,姜蓉和桓王就在这样的小年夜上被人发现苟合。
高宗震怒却也无法,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但是郑太傅却被降职为国子司业,二皇子一党还是吃了个哑巴亏。
现在或许在旁人眼中,这段姻缘不过是商户之女和不受宠皇子的门当户对,但是在秦姝意眼里却完全不同,因为她曾看到过那封信。
——前世的姜太尉见二皇子夺嫡无望、临阵倒戈,自愿献出所有家底来向新帝投诚的信。
萧承豫非嫡非长,甚至没有封号,他的帝位来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大周人心动荡,北狄虎视眈眈,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势下,有人献上万贯家财投诚,他和昔日敌人达成了不可不谓愉快的合作。
现在更是这样,自古欲成大业者,钱权缺一不可。可是有太多人渴望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鄙夷最末等的商人,不屑与满身铜臭的商贾为伍。
所有人都忽视了姜太尉从扬州一介商贾,到如今位列三公,背后是多么令人心惊的财力!
有了丰厚的家底为盟,一个刻意藏拙的皇子便多了三分胜算。
秦姝意暗暗调整着呼吸,她要冷静,事情还没到最绝处,不过是让萧承豫暂时占得一些便宜。
转生而来的她,才是最大的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