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瞥了不耐烦的青年一眼,面上似乎不悦,但心里却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甚佳,也退让了一步,“你替朕收盐引权,回京后朕便允你一个心愿,可好?”
天子一诺,万金难求,这是极大的尊崇了。
奈何这位裴家世子仍皱着眉,似乎还在纠结,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这件事。
高宗看裴景琛最后还是接下了这桩差事,笑着牵住了身旁皇后的手,淡淡道:“你才回京,要多来内宫走动,朕和皇后都很牵挂你!收盐的事便等到来年春猎后再去也不迟。”
左右逢源,滴水不露,几句话就安抚好了世子的情绪,还给自己冠上了贤明君主的称号。
一听春猎,裴景琛果然面色舒缓,眉眼飞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是万人之君,可不能反悔!”
青年的喜色不加掩饰,就这样明晃晃地表露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落在习惯揣测他人心思的皇帝眼里反而熨帖。
在所有人都跟他生异心时,这位毫无心机城府的外侄总是最好拿捏的。
高宗眼角弯起,露出几丝皱纹,扬声对席下的臣子笑道:“瞧这裴小郎,这是挖了坑等着朕跳呢!若是把这番心思用在正道上,恒国公哪里还会担心你游手好闲呢?”
俊美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裴景琛并没有接话。
待高宗和裴皇后离席,这场变故频出的年夜宴也算进入到了尾声,秦姝意与父亲同坐在马车上,都沉默着,只不过心思各异。
一个是暗讽高宗此时确实识人不清,孰不知自己眼中的“庸才”不过是收敛锋芒。
另一个则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女儿春心萌动,思虑着一会该怎么委婉地打听这件事。
——
皓月当空,尚书府里还燃着灯,下了马车,秦姝意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院子,却被前面的秦尚书出声喊住。
“姝儿,你先随爹爹来书房一趟,爹爹有事要问你。”
秦尚书语气凝重,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引得秦姝意也有些惴惴,总担心父亲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和裴景琛之间的端倪,琢磨着一会该如何开口解释。
关上书房的门,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幽幽的烛火照在鬓发斑白的秦尚书身上,愈发显得庄严。
秦尚书慢悠悠地踱了几圈,心事重重,似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是此事涉及秦府、事关储君,倘若让秦夫人来问,又担心她问不到根处。
秦姝意也紧张地坐在檀木扶手椅上,手中捧着个珐琅暖手炉,手炉传来让她心安的温度。
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试探道:“爹爹想同女儿说什么?”
秦尚书见她坦然平静,也坐了下来,委婉地问:“姝儿,我与你娘亲商量了,我们不是那等迂腐势利的人家,你倘若有心悦的郎君,咱们去问问也是无妨的。”
秦姝意的心颤了颤,莫不是以为她喜欢裴景琛?
一想到那人,她满脑子都是他今晚那句轻而坚定的话,他可以做她手中的刀。
手炉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
秦尚书看女儿沉默不语,暗暗叹息,还真让他说中了,当即又低声问道:“爹爹只问你一句,可是真心喜欢殿下?”
秦姝意却有些茫然,殿下?
什么殿下?哪个殿下?
搂紧了手炉,她反问道:“爹爹在说什么?姝儿愈发听不懂了。”
秦尚书也有些着急,可让他在自己未出阁的女儿面前说这些又有些羞赧,心一横,还是说了出来,“自然是穆王殿下。”
手炉几乎滑落。
秦姝意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爹爹,似乎想从他眉眼中寻觅到几分开玩笑的痕迹,但很明显,秦尚书确实是很认真地在同自己的女儿说这些。
她蓦然想起上辈子也是在这样安静的书房里,爹爹坐在书案前,她跪在地上。
爹爹无奈地问她,是不是真心喜欢三皇子,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是,女儿非他不嫁。”
她那时满心都是即将嫁给心上人的执拗,哪里看得到爹爹为人父、为人臣的为难。
而今晚也是在这样的烛光下,爹爹又问出了相同的话,可他面前的女儿却早已心境大变,一切恍如隔世。
秦姝意神色疏冷,丝毫不躲闪秦尚书的目光,淡淡道:“女儿对穆王殿下无意。”
略一迟疑,她又补充道:“女儿也没有心上人,女儿只想一辈子呆在爹娘和哥哥身边。”
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又听到她说着小女孩撒娇的话,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秦尚书的心头却浮上一层暖意,整个人又变得柔和起来。
“傻孩子,不过反正你现在也还小,多在我和你娘身边养几年也是好的。”
“实在不愿,便找个男子入赘到府里。再不济便不嫁了,我们还不至于养不起自己的女儿。”
秦姝意大胆地说着于理不合的话,秦尚书并未如寻常的长辈那样斥责她,反而仔细思考着女儿话里的可能性,为人父者,能做到秦诵舟这样的开明实为不易。
秦姝意忍住那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大周如父亲这般的朝廷重臣,家里的女儿无论嫡庶,大部分学的都是执掌中馈,以及如何讨好婆母、留住未来郎君的心。
可从小到大爹爹和娘亲却从未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过她,在外放休沐时,带着她和哥哥领略山水间的丛生意趣,后来再大些来了京城后,便教她读书识字,学君子之道。
她看过山、游过水,悟儒道典籍,也学过孙子兵法。
秦姝意十分庆幸,她能有成为自己的自由,根基是她有着这样好的父兄和娘亲。
而如果她同其他的女子一般生在父母势利、一心利用子女的内宅中,恐怕早就沦落其中,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靠权势而生,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