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掏出钱递给摊主,伸手便将鬼面系在脸上,转头看向慵懒的青年,语气毫无波澜,“是么?妾从前也不知道公子竟还是个君子。”
在她的预想中,裴景琛听到这句暗含机锋的话应该甩袖离去,抑或是会毫不客气地回怼她。
但是裴景琛都没有,他彷佛完全不介意被一个小女子压一头,反而十分欣赏她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少女认为这是上位者对少见的敢于反抗权贵者的欣赏,她不屑得到这样待价而沽的欣赏。
孰料青年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面前的少女本就该如此鲜活,而不是一个人背负着他不知道的压力前行。
他可以也愿意分担,但前提是她得做自己,没有人意识到有一种名为“喜欢”的野草疯长。
不,有一个人意识到了。
摊主混迹市井,是个再眼尖不过的人精。
第一时间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看这青年被少女讽刺了,还一脸乐呵的模样,便知谁才是主导,当即拿出半面银狐面具,递给裴景琛。
“公子,这个面具可是小人摊上压轴的宝贝,凡是买了小人这张银面的,最后无不赢得心上人芳心,都会恩爱两不疑的!”
“当今临安的姑娘们都喜欢这种面具,公子俊美,戴了小人的面具,更是举世无双呢!不信公子便问问小姐,这个面具好不好看?”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秦姝意听得狐疑,抬眼看着若有所思的裴景琛,又对上那小贩炙热的眼神,只好轻嗯了一声。
裴景琛应该不会信吧?
当朝国公的独子,这种恭维的话他应当听的耳朵都快出茧子了吧,肯定不会的。
但一瞬间后,裴世子又说出了一句让秦姝意怀疑自己这位盟友心计的话。
“好,我买了。”
秦姝意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猜测南辕北辙,或许裴景琛他根本就不是大智若愚,而是他本来就愚。
看着他那副天真单纯又目光坚毅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一开始还不如把那张鬼面让给他。
在秦姝意和摊主看来都是被讹了一把的冤大头青年,却十分小心翼翼地戴上那副银狐面具。
而后又与戴着鬼面的少女对视,恍然就明白了那些信道者的心思。
就当花钱听个吉祥话了。
况且心上人的恩爱两不疑,谁不贪求呢?
秦姝意摘下面具,看向还站在墙边的春桃,迈步便要往那边走去,人群却突然拥挤起来,夹杂着热闹的呼喊声。
“玉带桥边放烟花呢!大家快去看啊!五年一度的烟花呢!”
闻言本就拥挤的人潮变得更加喧闹,人人都激动地往前涌着,眼见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就要将秦姝意挤倒。
身旁却突然伸出一双劲瘦有力的胳膊,将被人挤着的她拥入怀中。
耳畔响起裴景琛清冽的嗓音,“秦小姐,冒犯了。”
鼻尖很快盈满那股熟悉的冷竹香。
青年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看似清瘦的身体下蕴藏着强劲的力量,哪怕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也能为怀里的少女撑起一片安稳之地。
秦姝意个子不算矮,可是被裴景琛抱了个满怀,愈发显得娇小。
她记挂着街对面的春桃,只好踮起脚抬头去看,胳膊压在他的胳膊上,发丝不自觉地蹭到了男子精致的下颌。
对面的春桃早就看不见人影,想来可能是被人群冲散了,站回去才觉得面前的裴景琛有些不太正常。
青年身体紧绷,耳尖和面颊上还泛着层薄红。
想到他可能是因为把自己护在怀里才被挤成这样的,秦姝意方才对他的不屑早就扔到了九霄云外,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低。
“谢谢你,世子。”
裴景琛竭力控制着身体里莫名的冲动和紧张,含笑看着少女,反问道:“怎么不叫公子了?”
秦姝意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方才当着那摊主时对他的称呼,忙解释道:“妾没有轻侮世子的意思,下意识地,就帮世子隐瞒了。”
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有些心虚,这是她上一世留下的习惯了。
从前也曾跟着萧承豫出府逛街赏灯会,在外一律称他公子抑或郎君,习惯了帮他隐瞒身份,如今裴景琛在身边,下意识地又这样说了。
人群已经渐渐散去,现在松散了许多。
裴景琛也摘下面具,松开了圈着少女的胳膊,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认真地说:“裴某并没有不高兴,相反,我觉得秦小姐此举是真的把裴某当成了自己人。”
我很高兴我们能在同一条线上对话,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裴景琛心里如是想,却咽下了这句话。
自己人?
秦姝意心头升起一丝莫名的慌乱,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说法,她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短暂的合作关系。
她是为了生存,他是为了秘密,各取所需,只是其中夹着利益牵扯罢了。
但是现在,这样的亲密,这样的信任,她真的可以靠近么?又真的,靠得住么?
这样想着,人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姿态恭谨,少女声如黄莺,却带着肉眼可见的疏离,纤长睫毛遮住了眸中神色。
“妾惶恐,世子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