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若那么想?糟践自己,也得?等我这把?老骨头没咯!”
那双正在挑拣药材的手顿了顿,青年面上?露出?一丝失落,语气是不同往日的沉静与笃定。
“您会长命百岁的。”
老者眼中似乎有不明显的泪光闪烁,苍老的声音中却染上?一点薄怒,“你要是真想?让老朽多活几年,便应该遵医嘱,不然我便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说到后面自己轻轻咳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叶伯身边只剩你一个人了”
青年漂亮的丹凤眼中是浓郁的悲伤,五指紧攥成拳,又渐渐松开,声音低得?彷佛听不到,“嗯。”
锅里煎的药适时?冒出?一缕白烟,老者连忙端下倒在碗里,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
待将滚烫的药碗小心递给裴景琛,叶老大夫这才发觉出?不对劲,伸手去触他的手背,果然是一片彻骨的冰凉。
先前还?保持着良好涵养的老者再也绷不住,斥道:“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勿急勿动怒!你知不知道你这具身子?经不起折腾,我告诉过你,让你修养心性,你就是不听!”
裴景琛似乎已经听惯了这些话,并无不耐,滚烫的药碗捧在手中,却久久暖不热冰凉的手掌。
他紧紧盯着热气氤氲的药汁,淡淡道:“叶伯,人皆有七情六欲”
老者气得?一甩袖子?,坐到了身后的藤椅上?,“你同旁人一样么?”
青年有些恍惚,并没有接话,低头吹了吹滚烫的药汁。
“这不是风寒咳嗽,喝几副药就能根治。十年宿疾,你控制好自然会慢慢好转,可现在呢?你自己说,为什么会越来越严重?”
老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养神,此?时?才显露出?疲惫。
顿了顿,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愣神的青年,“你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医者。”
手掌的温度渐渐升高,裴景琛一口喝掉了碗中苦涩的药,哑声道:“叶伯,我会注意。”
青年的声音在本就安静的药房中显得?更加低沉,“您放心,我会控制好,她还?需”
说着自己止住了话头,低声道:“我还?要给您养老送终,不会求死的。”
叶老大夫长叹一声,双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痛惜,他从十年前就开始调养裴景琛的身体,便是鬼门关上?走得?那几遭,也都是他陪在少年身边。 那几年草原大旱,北狄人为了抢粮杀红了眼,恒国公披甲上?阵,打起仗来日夜不休。
唯一的儿子?被?送到雍州内城,连日高烧不退,为国守边关的恒国公却一步也不能撤。
三?次病危。
两个月零三?天。
小世子?差点没能再睁开眼。
他就那么守着世子?,守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一把?老骨头在边关熬不住,这才央将军送回京城,可以?说,他是最熟悉青年想?法的人。
老者不露痕迹地缓缓开口,“我今日搭秦丫头的脉,流畅有力;观其面相,平和沉静,是长命之兆。”
接触到裴景琛认真的眼神,他轻咳一声,慢悠悠地说:“你若是对那丫头有意,便要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身体,不可忧思过虑,否则届时?你内里虚空,一不小心死在了她前头”
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老者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适时?止住了话,轻飘飘地看了那沉思的青年一眼。
青年的丹凤眼里眸光一震,低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我给她发丧守灵。”
倒不是贪生?,更不是畏死,而是活下来的那个人要承担双倍的痛苦。
他舍不得?她,却更心疼她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如果让她承受那样的锥心剥肤之痛,哪怕他今朝死,明朝也不会瞑目。
都道自古逢秋悲寂寥,可他少时?却在满园的瑟瑟秋意中,得?见此?生?最难忘。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明媚洒脱,一字一句地劝慰他,全不似现在心防甚重,收敛起了一身棱角。
药房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老者重新闭上?了双眼,淡声吩咐道:“关上?门,走罢。”
青年眉间郁气未散,只沉声应是,拱手行礼,这才转身离开。
没人听到老者的喃喃自语:“这般情深,倒随了你,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幽蓝的天空中还挂着零散几个星子?, 少女却睡得并不安稳,纤细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额角沁出几滴汗珠。
她站在天字号牢房的小门前, 看到?倒了一地的狱卒,冥冥之中总觉得受了某种牵引, 止住心中的惊愕, 缓步向里面的牢房走去。
待看到?眼前的人?,她不自觉愣在原地, 不远处是双颊凹陷、狼狈不堪的父兄。
隔着牢门,他?们在和一个身披墨色斗篷的人?说话,看身形应该是个清瘦挺拔的男子?。
心中闪过一丝痛意, 她忍不住上前,却发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而不远处的人?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她。
父亲鬓发散乱, 双目却亮着骇人?的光:“吾意已决, 今日决不能?走。”
一旁的兄长看着父亲,也点了点头。
黑衣人?看到?二人?这样坚决的态度, 略一思?忖后压低了声音, “尚书是担心秦姑娘吗?萧承豫暂时不会动?她, 救出你们后我会带人?潜进?皇宫”
话未说完, 父亲却伸手?打断了他?:“阁下?有几成把握?”
黑衣人?喉结滚动?, 脊背僵直, “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