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昏昏沉沉的青年反复叫着一个名字:“秦姝意。”
成?均听世子反反复复只叫着那一个名字, 摁耐不?住心中的着急,开口问道:“殿下,她怎么了?”
裴景琛的梦境显然?并不?安稳, 似乎隐约听见了耳边人的呼唤,断断续续地?说:“别嫁!别我带你走”
说完这几句, 似乎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青年的眉头还皱着,又陷入沉睡之中。
成?均看他不?再挣扎, 又昏过去,心中才算稍稍安定,但一想到世子刚才说的话, 他只觉得心中正如一团乱麻。
既说别嫁,自然?是个姑娘。
但他清楚的很?,自家少主只是看上去风流纨绔, 实际上十分洁身自好, 若不?是为了藏拙, 定离那烟花场所八丈远。
可?是好端端地?,怎么偏偏在梦里劝起姑娘来了?那般担忧的姿态, 绝不?是伪装。
成?均叹了一口气, 看了眼榻上的青年, 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该窃喜还是该惋惜。
喜的是回京半年, 自家世子这棵万年的老铁树可?算是开花了, 竟主动挂念起一个姑娘。
忧的是世子在临安的名声, 实在是算不?上好,也不?知这姑娘的高?堂是否愿意将姑娘嫁入恒国公府。
再次, 也是当下的大?事,世子他尚且不?知何时能醒过来。
——
此时, 城东积樵街的尚书府亦是一阵忙乱。
自上次春猎一行后,秦姝意的院中就没?断过人,往日里闺阁中总带着股女儿家的清淡香气,现如今只剩下满屋子的药味。
春桃和?秋棠两个丫头日夜不?休守在葳蕤轩,半个月过去,二人俱是瘦了一圈。
可?是榻上的少女下颌尖尖,面色苍白,看上去竟比她们更要?憔悴些。
上次也算是借着裴世子的光,叶老大?夫主动登门给秦姝意处理伤口。可?这次听说世子也昏了过去,秦渊心里没?底,亦是硬着头皮去了济世堂。
岂料叶老听说此事,二话不?说便带着药箱来了尚书府,给秦姝意切脉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同秦渊道:“此疾来势汹汹,同世子的病症一样?,老朽需得翻阅孤本?医书,再寻他法。”
这就是说他亦无法了。
老者?鬓发斑白,双眼里遍布红血丝,往日如谪仙般的风流意态早已消逝殆尽,看上去竟比上次来尚书府时要?苍老十岁。
秦渊看着陷入昏迷的妹妹,恨不?得晕了的那个人是自己。听完叶老的话,自知这事需看造化,只好将叶老客客气气地?送回济世堂。
秦姝意这几日人虽昏着,却总是噩梦频频,哪怕现在并不?是暑热时节,她身上也总是出层虚汗。
秋棠刚接了盆温水,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额头和?胳膊上的冷汗,做完这些又仔细地?替昏迷中的少女掖好被角,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正在桌边小憩的春桃。
“现下小姐难得睡熟,你我便莫要?在此处守着了,待会同厨房熬了药,再换盆水,我们一并过来。”
春桃迷迷糊糊的,眼下一圈明显的乌青,听她提议,看了眼熟睡的小姐,这才默默点了点头。
二人端了水盆和?汗巾,又将午时剩下的药汁放在盘中带走,这才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中的门。
微风习习,乌木的架子床上用?鎏金篆刻的云纹愈发显得活灵活现,入了春,屋里的窗纱也都换上了更轻薄的式样?。
床上的少女双手合于腹前,面容沉静,彷佛只是在午睡。
可?仔细打量便能发现,她的手指颤得厉害。
秦姝意又入了梦。
那条狭长的窄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既已有了一次入梦的经历,她这次也不?像从前那般慌乱,只沉着地?提着手中的六角宫灯,沿着脚下的路径直向前。
又是猛然?闪过的一束光,秦姝意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前后相隔不?过一瞬间的恍惚,她已不?知身处何方、今夕何夕。
她的眼前之景骤然?变换,彷佛见到了只有在诗文中存在的景象。
漫天飞扬的黄沙,辽远不?见天际的草原,交汇成?一幅极其?壮阔的边境图。
还有,身后那气势雄浑的马蹄声。
少女提灯转过身,不?远处果然?纵马跑来一队士兵。
为首的一身乌金色麒麟轻甲,一头绸缎般的乌发高?高?束起,颊边垂下两绺缀着玉珠的细辫,身下骏马通体雪白,在这漫天的广阔之地?更为显眼。
是,裴景琛。
人越来越近,骏马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秦姝意眯了眯眼,看着此时的裴景琛,心里鬼使神差地?感叹道:“这时的世子还尚未弱冠,倒比在京城中更加肆意飞扬。”
她在梦里见到了十九岁的裴世子。
只是,怎么会梦到他呢?
还未及细想,她便听到裴景琛笑?道:“今年北狄倒不?曾作乱,父亲他是想留也留不?住我了!”
跟在青年身后的一个男子闻言回道:“少将军往年屡立奇功,那北狄的怂包们听了咱们少将军的名号,早躲回了祁连山老家,哪里还敢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