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2)

两相沉默,赵黎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如今,身在孤岛无舟渡,行至山门无路行,当真一个山穷水尽,不知该做什么了。

赵黎的眼圈通红,再没有一滴泪可留了,片刻之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双手从常湘的腋下穿过,扣住了她的肩膀,把头抵在她的肩头。

那般姿态,像是一个委屈无助的大男孩。

常湘把手放在赵黎的头上,仰头看向天花板,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程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林不复把手搭在常湘的肩头,说:“我好像听见老大说,容他想一想,是想什么?啧,我看他没什么事,还占你便宜呢。”

林不复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常湘扫了他一眼,看向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林不复立刻把手抽了回来,搭了个笑,却是语气认真地说:“不用担心,老大不会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邻市的街道中,一道黑色的印记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江酒臣的识海里,那邻市的阴差,终于现身了。

他本立刻纵身欲走,想了想,却是调转了方向,朝赵黎家飞身而去。

无边之夜(终)

两边的景物飞快地退去,江酒臣越过四院的边界线,直奔那个阴差的临时住所而去。

风从他的耳畔掠过。

礼部尚书江大人的小公子,才思敏捷,天赋奇才,十八岁摘得皇榜,御笔亲批的探花郎,只可惜为人脾性却不是什么能成才的大器,终日浪荡于花街柳巷,自号浪尘公子。他生得一张桃花面,见人先带三分笑,俊朗风流,潇洒不羁,又才情出众,是当时京城所有闺阁小姐的梦中情人。

江府的门槛被媒人生生踩薄了一层的时候,皇上御口亲开,包揽了为江公子指婚的事。江大人的一颗心还没放到肚子里,这在兵部领了个虚职的小公子,不知怎的,出了一个比天还大的幺蛾子。

被皇上御赞“江公之子真性情”的浪尘公子,写了一首词。这首词在民间传了不到三天,就已上达天听。

“且登寒宫不折桂,何为,愿与蟒同被。”——天子着龙袍,皇子着蟒袍,这小公子竟然公然调戏当今皇子,按律当斩。皇上惜才,念江大人三分薄面,将江公子发往边境,做了个孤城的监军,不得皇命,永不得归。

望沙城与蛮夷交境,方圆百里皆是黄沙,江大人想起爱子出生时道士的一番话,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果不其然,江公子在堂中拜别父母,再也没回来。

戍边的镇国大将军,出生于名将之家,祖孙三代辅佐当朝,到他这辈,已是功勋显著,将军十六岁从军,十数年来,为朝廷打了无数场胜仗。他铁血忠心,哪里知道官场上的花名堂,功高盖主,皇上明升暗降,封为镇国大将军,派往边境。

江酒沉当他是同病相怜之人,只可惜此将军十分正直,大抵拿他当纨绔,不大喜欢搭理他。

饮冰煮雪的两年兵营生活转瞬即逝。江酒沉成了江酒臣,昔日不搭不理的将军,排兵布阵之时,也惯会去找他那“纨绔监军”商议,二人志同道合,多次将来犯的夷军打得落汤流水。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蛮荒之地被打压多年,不肯臣服,斩掉了朝中使者,三国联盟,正式宣战。将军得到线报,立刻回禀朝廷,朝廷派援军来助,停在三十里外,与此同时,夷军近十万大军压境。

此时,上一场战事刚刚平息,望沙城中几无存粮,将士大多疲累,对军虎视眈眈,守城危在旦夕。

自得到那援军停在三十里外的消息,江酒臣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夜,敌军在两路设伏,缓缓推进战线,营帐中,将军看着面前的要塞图,将手下先锋军分为两队,暂可抵挡一段时间,撤出城中百姓商户。安排好这一切,他转向江酒臣,说:“我在此守城,你骑着青骢,去往后方军营,叫援军速来。”

边城夜间风大,营帐飒飒作响,江酒臣合了扇子,摇了摇头,说:“我不走。”

他起身走到布阵图旁,扇子在几处防御工事上点了点,看向将军,说:“这城是我的城,我是这军队的监军,我的将军不走,我哪也不去。”

二人对视片刻,将军拂袖而去。而江酒臣再度醒来时,已是次日黎明,马车颠簸摇晃,他悠悠转醒,头晕目眩。

军中就那么点江酒臣从京城带来的蒙汗药,有朝一日竟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了。

江酒臣心中悲戚难明,那人怎生如此之傻,竟愚忠到了这等程度,朝廷的援军怎可能不知前线战事,停驻不动,不就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除掉你这个心头之患吗?

思至于此,江酒臣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死也不肯走,是因为知道会发生什么,难道将军就不知道吗?若是真为了请援军,叫驿官驾快马,不比把他迷晕了丢到马车上快?他就是要把他送走!

这人怎生如此之傻!

驾车的兵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刚要说话,一句话不等出口,只觉后脑一麻,顿时失去了知觉。江酒臣解下一匹马, 朝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望沙城映入江酒臣的眼帘,随之而来的,还有带着血腥味的风和隐隐的厮杀声,昨夜,敌军长驱直入,径直打到了城楼下面,江酒臣快马加鞭,行至城楼前,沙地被血侵染,已是紫黑的颜色,满地残兵败甲,他望向战场,厮杀已是变成了屠杀,守军已不足百人,步伐艰难,不待挥起刀,就已被七八柄长枪洞穿。

江酒臣一眼就看见了将军。

那人被围困军中,银甲上满是血污,一刀斩过,横扫千军,终是寡不敌众。

江酒臣策马而去,横刀出鞘,一人冲进三百夷人的精锐军中,带出了将军。这马儿灵敏,他日将军亲自为他驯的。

纵使重伤在身,盔甲残破,他的将军的银甲仍是无比雪亮,映衬着坚毅的眸光。

敌军没追上,在城内外布下天罗地网,二人藏身在尸堆之中,直到入夜。

周身血迹凝固,江酒臣背着将军,一路向西行进,惨淡淡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沙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呼啸的狂风像是怪物,催着夺命的咒。

江酒臣咬着牙,走出夷军可能搜到的范围之前,一点也不敢停歇。望沙城在他们身后,缩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江酒臣脱力,跪倒在地。

他拖着将军,倚在身后的石壁上,把仅剩的半壶水一点一点的涂在将军的嘴唇上。浓黑色的天空微微泛出一抹淡淡的蓝,似乎是要天亮了。

将军的手指凉得惊人,江酒臣紧紧攥着,将军大睁双目,却是眸光涣散,他失血过多,强撑了这许久,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躺在江酒臣的腿上,看着天空,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血色。

似是回光返照,江酒臣心中一凉。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等待黑暗远去,等待太阳升起。

天迟迟未亮,将军的瞳孔已快要扩散,他无意识地看着远天,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攥紧了江酒臣的手。

“代我看看这黎明。”将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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