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瑶与他说不必客气,坐下之后便叫知叶把画递给了他。
他铺开看过之后,便利落地拿出银票,交予她点对。
“那日我瞧见娘子手中还有其他的字画,若日后在下还想买,不晓得去哪里找娘子?”
褚瑶将银票收好,听到他这样问,略略思忖,说道:“不瞒公子说,我久居内院,见识不多,先前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值钱,如今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知道了,反而心中戚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只卖这一幅画,其余的打算寻个安全的地方寄存起来,如公子先前所说,待日后世道安稳了,再拿出来变卖。”
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不敢贸然告诉对方自己的住处,怕招惹来危险。
对方显然看出了她的顾虑,犹豫片刻,才与她坦白:“娘子不必害怕,在下并非坏人。家父乃绥州通判江云舟,我在家中排行第四,名叫江清辞。前几日家父想给贵人送礼,管家清点库房时发现少了几幅字画,追查之下才在当铺找回了一幅。那日我带着赎回的画作回家,同父亲说起《五骏图》的事情,父亲觉得此图甚好,痛快给我银钱让我一定将此画买回。我是想着,父亲人在仕途,日后难免少不了这种事情,所以才冒昧问娘子,日后该去何处找你……”
褚瑶惊讶片刻,虽然心中仍存疑惑,但面上还是恭敬了些,微微颔首:“原来是衙内,失礼了。”
江清辞知道她定然还不会信任他,想了想,又道:“口说无凭,待娘子吃完茶休息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州府衙门,正好将此画交给父亲,你也好放心。”
“也好。”慎重一些总是好的,褚瑶答应待会儿与他一起去府衙看看,若他真的是绥州通判的儿子,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顾虑了。
吃了茶和糕点,散了热,褚瑶并未久坐,便与江清辞一道儿出了茶楼。对方骑马,她与知叶仍乘坐马车,一起往州府衙门赶去。
透过卷帘的缝隙,年轻男子脊背笔直,信手拉缰在前面带路,褚瑶忽觉自己有些大胆,离开内院不过三日,她竟然和陌生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若是在以前,她是断然不敢的。
可如今又能怎样呢?以后没有夫家做倚靠,母亲又多病,她日后抛头露面的地方还多着呢,总要大胆一些才好。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悠悠停了下来,车窗外传来江清辞的声音:“到了,请两位娘子稍候。”
褚瑶撩起窗帘一角,见他翻身下马,与守门的人拱手寒暄,那人问道:“这么热的天儿,衙内怎的来了?”
江清辞道:“我来给父亲送东西,不消一刻钟就出来。”
那人未曾犹豫,便放他进去了。
褚瑶看着逐渐消失在衙门里的身影,这才信他果真未骗自己。
日渐中天,火伞高张,马车因为停驻不动,没有风灌进来而逐渐开始闷热。褚瑶只好掀开车帘透透气,与知叶聊天解闷。
她问知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想要回老家投奔亲人,她可以给她准备足够的盘缠。
知叶摇头说不,她生在一个兄弟姊妹很多的家里,爹娘并不爱护她,若是回去怕也会被爹娘嫁出去再挣一份彩礼钱,如此还不如留在这里,与阿姐一起侍奉周氏。
褚瑶笑道:“我带你出陆家,是不想再让你为奴为婢的。如今咱们手头有些银钱,过些日子咱们盘一家店铺,自己做生意可好?”
知叶高兴地拍手说好,二人兴致冲冲地规划着以后,并未留意府衙中走出一队人来。
为首的男子一身赤黑色骑装,淡然若水的五官带着矜贵冷漠的气息,修长开阔的眉眼随意扫了一眼停在大门不远处的马车,脚步旋即顿住。
透过车窗,他看到一张熟悉的温婉侧颜,白皙细腻的脖颈微微前倾,双唇樱粉,眉眼生辉,似乎正与人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她怎的来这里?
她是来找自己的么?
大抵是了,除了自己,她还认识这里的其他人吗?
只不过这会儿他有军务要忙,无暇理她。
也合该晾一晾她,叫她知道自己的错处。
想到这里,裴湛抬脚继续往外走去,刚好是背离马车的方向。
褚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好奇地往府衙门口张望了一眼,刚好看到一队着装威严的人离开,江清辞提袍迈过高高的门槛,大步朝马车这边走来。
觊觎
“叫二位娘子久等了,父亲刚好在处理公事,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他拱手说抱歉,谦逊有礼的态度委实叫人生不起气来。
褚瑶温婉笑道:“倒也还好,衙内不必这般客气。”说起来他贵为绥州通判之子,身上却全然不见那些官家子弟的盛气凌人,举手投足间不矜不伐,屈高就下,确然是个文质彬彬的君子,与他交往十分舒适。
江清辞翻身上马,将她们送至先前见面的茶楼前,临别之前问了褚瑶的住处,褚瑶如实告知之后,便与他分开了。
她并不着急回家,与知叶一起去瓦肆转了转。这几年朝堂不稳,动乱频繁,生意很是不好做。今年晋阳王携兵卷土重来,如今兵至绥州,许多店铺都关了门,挂上租赁或售卖的牌子。
褚瑶问了几家,他们要价并不高,甚至主动压价,表示只要她愿意立即买下,价钱还有商量的余地。
褚瑶虽是心动,但毕竟自己先前并未有做生意的经验,对于铺子的选址和日后要经营的营生都还没有主意,故而并没有立即做下决定,只说要回去与家人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她是想着,裴湛给自己的那五百两暂且不动以保稳妥,今日卖画所得的这五十两实属意外之财,日后手上那些古玩字画大抵还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不若用这些银钱租赁亦或是买上一间铺子,做些本钱不大的生意,若是赚了便能以此为营生,就算赔了,自己手中还有丰厚的银两,不至于为生活所迫。
她与知叶盘算了一路,打算回家之后与母亲商议作何生意,改日便进城租赁铺子。
方至家门口,才下了马车,便听见家中传来聒噪的聊天声。
辨那声色,是舅母与两位姨母的声音。
褚瑶的母亲周氏未嫁时在娘家做大娘子,下面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母亲作为周家的长姐,总给自己揽些莫须有的责任,即便自家不宽裕,也要先紧着补贴弟弟妹妹。
褚瑶很是不喜欢母亲这样的性子,当年父亲在富户做长工时意外身故,对方仁善,赔偿了不少银钱,谁知母亲偷偷拿去周济两位姨母和舅舅他们。后来官府强行征兵,姨母与舅舅家皆能拿出一些银钱保全一两个儿子,而褚瑶的两个哥哥却因为家中连三两碎银都掏不出,全被征用了去。
那时褚瑶跑去三家要钱,两位姨母不甚情愿地各掏了一贯给她,而舅母却直说一个铜子也拿不出,连堂屋都不让褚瑶进去。
舅母家的两个儿子就躲在堂屋门后,探头探脑地看她跪在地上祈求舅母还钱。
自这之后,褚瑶再不愿当他们是亲戚,他们也再未提过还钱之事,几家自此没了往来,直至褚瑶嫁入陆家之后,她们又充起了她的娘家人,跑去陆家想与她拉拢关系,褚瑶一概不见。
没想到她们竟还有脸等褚家的门。
褚瑶脸色沉了下来,面无喜色地走进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