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淹表现得一向柔顺,没哭没闹的,让这对人贩子夫妻很满意。拐子娘难得良心未泯,把阿淹卖去伺候宗室家的千金小姐,也算是清清白白地走出去。
光禄卿大人是东魏的宗室贵族,他的女儿自然是金尊玉贵的小姐。
小姐元氏比阿淹大三岁,她得了这个新玩伴,高兴得很。阿淹生得一身雪白的肌肤,摸上去滑滑的,比起又黑又老的仆妇嬷嬷,自然更得元氏的欢心。
阿淹捧着托盘,伺候小姐梳妆,规规矩矩的,看着十分乖巧。小丫鬟梳着厚厚的刘海,是来府上前娘给她剪的,挡住了阿淹秋水似的眼睛。
拐子娘知道阿淹生得美,怕她夺了贵族小姐的光彩,惹人不喜。
“我干这一行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整齐的好样貌。我害了好多人,这回算是积德了,要是阿淹以后成了人物,可别忘了娘……”
阿淹还记得,拐子娘那个呲牙咧嘴的肉疼样子,大概没把她卖出大价钱,有些后悔吧。
能伺候小姐,又不被打骂,是阿淹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小姐待她很好,会跟她说话,有时候还赏她两碟蜜饯。
那一颗黏糊糊的,甜得发腻的腌杏儿,小姐不稀罕,但却是阿淹人生中难得的光。
再后来,东魏没了,是高齐取而代之。
阿淹和小姐被分开,身为东魏宗室的小姐被老爷嫁了出去,来向新朝的高氏祈求庇佑。元氏的贵族宗室被新皇清算,府里养不起那么多人,阿淹被充作官奴,又被带进宫,来伺候新皇朝的主人。
她被分配到李皇后的含光殿里,皇后李氏生得美貌,又得陛下盛宠,这里是一个当差的好地方。
她年纪小,能干的活不多,就是个给人端盆洗脚的杂工。
“快,陛下说要洗脚呢,你还不快进去!”太监朝她骂着。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阿淹吃力地提着木桶,今日的水格外多,重得她都快提不起来了。就在她差点把水桶弄翻的时候,有一个人赤着脚,单手就把水桶拎起来了。
“你这小丫头,不行就不要逞强。”文宣帝高洋看到她逞强的样子,就觉得有趣,“会给人洗脚吗?看着你就是个吃白饭的,干活都不利索。”
“谁说我不行的!我伺候小姐已经四年了!”
阿淹见这人一身酒气,衣襟又大拉开,真是丑人多作怪。她心想,陛下就是这样的人吗?
看着不像故事里的神仙人物啊。
阿淹撸起袖子,就蹲下来给这人洗脚。她一脱了对方的鞋子,就闻得臭烘烘的一大股味儿,像是真爹干完农活的臭脚,让她回忆起她的童年。
她并不讨厌。
阿淹洗得很耐心,还用力地给人捏脚,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或者厌恶。她细白的手臂像是上好的美玉,浸泡在褐色的药汤里,更是晶莹了几分。
她听得上头的人,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那人在打量着她,目光像是火烧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淹。”
“是嫣然的嫣,还是烟火的烟?”
“是有水的淹。”
阿淹读得书少,也不认得字,但是瞎子的话她还记得,她的名字里是有水的,因为瞎子说她缺水。
文宣帝高洋觉得稀奇,怎么有女子叫这种名字?
听着像是淹死鬼似的,太不吉利了。
他问了出来,阿淹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好保密的,可以告诉他。
她低着头,小声地说:“村里算命的,说我遇水则兴,要我去找水,可是我没懂。”
“哦,他没算错啊。”高洋一拍手,乐了,“朕的名字都是水,注定你是要来服侍朕的。”
“啊?”
皇帝说的话吓得阿淹当场跪在地上,差点把头都栽进去洗脚桶里。
皇帝的名讳是什么,从来没人敢说,她这等奴婢是不知道的。要是别人以为她故意献媚,她十张嘴都说不清啊:“奴婢,奴婢求陛下恕罪——”
阿淹认错的速度很快,从小被拐的经历告诉她,装乖巧就不会有人为难她。
高洋觉得这个小丫鬟挺顺眼的,“阿淹是吧,以后你就去昭阳殿当差,别留在皇后这儿,她这里可没有水。”
“奴婢谢谢陛下的仁德!”
阿淹的眼里爆发出光彩,她这是升职了吗?
当了御前的宫女,自然是不一样的。李皇后被文宣帝通知后,她便认真打量着自己这个粗使丫鬟。她让人梳起阿淹的刘海,才发觉自己的宫里藏了一个美貌的女孩。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水汪汪的眉眼仿佛含情似的,一身冰肌玉骨根本就不像下人出身。若是阿淹再成长五年,估计在容颜上会胜过许多美人。
国色天香的李皇后,头一次暗恨时光易逝,她都老了。但是她的丈夫风流成性,又看上另外一个小丫头。
“娘娘,娘娘……”
阿淹跪着,不知道皇后想要对她做什么。最后李皇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娘娘看向她的眼神……
好像要拿针扎在她身上一样。
在高洋的庇护下,阿淹过得日子就更好了。她年纪尚小,一双眼睛生得最清澈,仿佛别人都落在她心底一样。
高洋很喜欢阿淹这样看着他,然后两人在一起说话,很意外的,皇帝居然喜欢听她讲她小时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