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来，用被子把光光裹得紧紧的。他披着单衣, 打开房间里的水龙头, 把水扑在脸上，整个人清醒多了。
他吃过早膳，该去上班了。
长安城始建于汉朝，距今有将近八百年的历史。城内的排水系统是秦汉时的模样，使用数百年，磨损渗漏等情况非常严重。没有下雨的日子还好说，一旦下暴雨, 水漫全城并非假话。
皇帝下令要重建长安城的排水系统，并且重新规划百姓生活用水的排放。汉朝时候人少，生活用水排得少，自然不算什么。但现在长安城的人口翻了好几倍, 原本的系统根本无法支撑。臭水流到河道里, 会污染下游百姓的饮用水。
萧靖把这一项任务交给宇文恺。
术业有专攻。
可怜外面北风呼啸, 那么冷的天，宇文恺被派去挖水渠了。他会作图，胸中有规划，加上是长安城土著，他在这座城市住了好多年，对此地十分了解。长安城的水渠该如何分布走向，全盘由他掌控。
这项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非皇帝的亲信不能担任。
长安城若是建得好，说得难听点，高氏的皇朝亡了，下一任皇帝还会继续住这里。
宇文恺的心里无比火热，日日天亮赶到工地，并不吝惜精力和体力。光光想起来，被他喊住了：“别，长安多睡一会儿，外面天还没亮呢。”
他自己对工作狂付以热情，但并没有拉着公主早起。公主贪睡惯的，她睡不饱，一整天都会没精打采。
上次她没睡好，画眼线的时候笔差点戳到眼珠子上，吓得宇文恺当场把她抱住。
“不画了，我们不画了。”他把她的手拉下来，“画什么眼线，长安已经够漂亮的，我们不需要化妆啊。”
“我素着一张脸，安乐不嫌我丑？”
光光扭过头来，朱唇刚好擦到驸马的脸，羞得他耳根子都是红的。
宇文恺看着公主画到一半的妆容，嗯，他总算辨认出来，是差了眼线和那个什么鼻影，却已经艳丽至极。他很认真地描摹过她的眉眼，道：“不嫌弃，长安是全长安最好看的女子。”
他的夸赞是发自真心的。
他能够把高氏最美丽的姑娘娶走，旁人都说他是撞上大运气了。
宇文恺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当年周武帝宇文邕替长子宇文赟求婚公主，被陛下劈头盖脸地骂回来，弄得好生没脸。好多人都说，公主嫁给谁都有可能，肯定不会嫁给姓宇文的。
可他偏偏能拥有公主。
他替公主修房子，一边是努力，一边是心酸，心想哪个男人那么有福气，能住进他最优秀的作品当中。打心里说，陛下的皇宫甚至不如永昌公主府奢华。他用的是最好的木料，假山池子、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美巧妙。
连屋顶檐角的黄铜瑞兽，都是他按照公主的属相，专门到佛寺求的，再亲自站在梯子顶端，安放上去。几尊瑞兽是经过高僧开光诵经，据说能保佑人一生顺遂。
他当时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从未有过那么虔诚。
他在求什么呢？
他求公主能够长寿安乐。
至于安乐……安乐想替自己求什么呢？
宇文安乐没想干什么，他那时候想，等工期结束之后，他会搬出去公主府，不会再和公主坐在同一张炕上。如果他能偶尔能在街上遇到公主，就是莫大的幸运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心，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给佛祖添了一两白银的香油钱。
寺庙门口有小摊在叫卖，卖各种精致的小荷包，里面会装着“万事如意”“多子多福”“长命百岁”之类的吉祥话。
他花了二十文钱，买了两个。一个系在自己的腰间，一个送给公主。
光光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礼物，诧异之外，有几分高兴。她晚上回宫之后，偷偷把荷包拆开，荷包的料子十分普通，连公主赏赐打赏给宫人零钱的小包都比不上。
但是她在里面找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词儿——
凤凰于飞。
永昌公主浅浅一笑，宇文恺啊宇文恺，他是在借这个词，说自己的事情吗？
他肯定在向她求婚！
嗯，应该是这样的。
光光是高洋和高演手把手教导出来，男子读过的书，她同样读过。“凤凰于飞”一词出自《左传》，春秋时期，陈国发生了政变，公子陈完逃往齐国躲避灾祸。齐桓公款待这位落难公子，给他“工匠”官职，负责宫庙陵寝等土木营建。
齐国士大夫懿仲见陈完深受国君看重，长得俊朗不凡，便想把女儿嫁给他。懿仲的妻子为这桩婚事占卜，卦辞曰：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大意是，凤与凰成对飞在天上，一唱一答，互亲户爱。
后人多用“凤凰于飞”这两个词，形容夫妻恩爱，生活美满。
光光把纸条塞回去荷包里，心想公子陈完在齐国当上匠官，宇文恺本是周人，如今是大齐的将作寺大匠，负责宫室营造，两人的官职名头不同，但内容是一样的。
他定然是以此自比，想要跟她求婚。
唔，她看他顺眼，勉强答应了。
永昌公主下嫁给宇文恺，婚讯公布之后，震惊整个长安。连宇文恺他娘都难以置信，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秦氏给儿子做了两身新衣服，试探道：“老幺，你跟公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好不好相处？会不会为难你？”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宇文恺和永昌公主结婚，之前的高长安该怎么算啊？万一陛下知道老幺和男人有关系，却骗婚公主，那可不是好玩的。
宇文恺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彻底砸懵了。他把陛下赐下的婚书翻来覆去看好几遍，确定上面写的名字是自己，不是旁人。
他掐了一把大腿，嘶，好疼，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