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少府有些感动,弟子果然是担心自己。
“哎,我也得给父皇道歉才是。”
公子高耷拉着表情,“明明我比阿婴大十几岁,却还不如他懂父皇的心。怪不得父皇偏宠他,要我,我也偏宠这样的。”
夏少府目瞪口呆:……
弟子呐!那稚子随口忽悠的话,你真信了?!
……
……
两日后,咸阳宫门口。
张婴打了个哈欠,见扶苏始终背手而立。
他便溜达到墙角的灌木丛,采摘里面的花骨朵打发时间。
张婴呆了没一会,发现有小朋友送了一篮野花过来。
他一愣,起身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一群小儿居然在默默地观察他,那些小朋友手上也是采摘的野花,一副对他很好奇,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模样。
张婴对他们展颜一笑。
当注意到这个表情后,某些小朋友身体扭捏,视线闪躲,某些人则嘻嘻哈哈地跑开,但很快又绕路回来;还有些胆子大的小孩,犹豫了会便快速冲过来,丢下野花又跑走了。
“他们是附近农户的孩子。”
不知何时,扶苏来到张婴的后侧,然后将他轻轻拉扯起来,“是对你表示感谢。”
“我?感谢?难道知道是我发明的?”
张婴有些纳闷。
仲父不喜欢搞“深藏功与名”那一套,所以在颁布新农具政令的时候,他就命少府明确标记了发明者“婴”,还用上张婴几个月前设计的专属徽记。
但知道名字,也不可能将人与名完全对得上。光一个咸阳城,单字叫婴的都好多个。
“你呀小小年纪,偏偏心气高。也小瞧我大秦人的感恩之心。”
扶苏伸手戳了下张婴的额头,表情温和,目光带着一丝严肃,“这两日,你帮着给农户解释如何使用新农具,难道不值得他们感谢?你帮他们拆卸旧农具,难道不值得被感谢?
难道只有写出锦绣文章,治国理念,新式农具……黔首们才能看见?才会感谢?不,黔首与你我一样,也会因为细微的举动而……”
张婴一愣。
扶苏看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说错话,你还是个懵懂稚子,岂是那些自认高人一等的愚……咳。”扶苏不继续说,反而伸手揉了揉张婴。
张婴再次一愣。
扶苏这话说的,确实和秦朝主流政治倾向不太一样,有点沾边共产主义哲学味。
他忍不住打量扶苏的脸庞。
明明在新农具出现后,咸阳城的官吏们在庆祝,黔首们也在庆祝,可唯独扶苏依旧透着一点淡淡的隐忧。
好家伙!
问,还是不问!
张婴心中默念,开始扯手中的花瓣,扯了一些花瓣后,他沉默地看着结果。
张婴一边抓起
手边的野花开始编织花环,一边故作无意间问道:“扶苏阿兄,你为何不高兴呢?”
“嗯?”
扶苏微笑地看着张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没有不高兴。”
“嘿嘿。”
张婴眨了眨大眼睛,伸出小手拍拍扶苏的大腿,“放心吧阿兄,我不会告诉仲父。外婆说过,有烦心事,和旁人说了不光心情很快好,还能想出解决办法哦!”
说到后半句,张婴还伸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半圈。
“……”
扶苏听到这话反而沉默了。
他起身往前走,张婴嘴角一抽,真不好忽悠啊!他也连忙跟上。
两人在长阳街来回走了一圈,差不多重新走回,在张婴以为失去了打开扶苏心扉时机的时候,扶苏忽然大力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将他揉得东倒西歪。
张婴捂着脑袋,一脸不解地瞪着扶苏。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看张婴,反而是对着四处无人的空地开口道,“古人常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1。
我在九原时,曾见过被羌族镇压的奴隶,因一场秋火,并未选择仓皇逃亡,反而虐杀曾经的奴隶主,占据他们的妻儿与羊群。
父皇只顾自己意愿,强行征收兵器,激起了民愤。
这次侥幸通过,父皇不曾见识黔首愤怒的力量,便会继续独断专横。那下一次呢?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