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小子还真是喜欢墨家,动辄就要给他们加待遇。”
夏少府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婴一眼,然后喝了一口凉茶,“不过工师工匠留在你这个墨家工坊也好。自从大秦拿下百越,天天有外戚侯爵跑我这里跑要工师工匠,挡都挡不住。
就因为这,就有人时不时抱怨郡县制不如分封制的,来回跑要文书太麻烦了,呸……陛下都定了郡县制好几年了,竟还有人敢怂恿……”
“他们说的何错之有?”
王绾忽然睁开眼,波澜不惊地看向这边,“百越初定,各郡县都想要工匠工师去尽快修水渠,开商船,修酿酒厂、蜡烛模厂等,他们都想趁机分得一杯羹。
但郡县的权利不如王侯,需要的审核很多,推广慢,他们当然着急,想要尽快普及。”
张婴:?
夏少府却道:“什么话!若真的分封制,那些王侯都是以发展自身子嗣为主,有的甚至只贪图享乐,对大秦一点益处都没有。与其养着他们,不如让郡守和监察史一起为管控者,互相监督,兢兢业业地为大秦。”
王绾却笑一声道:“你当郡守县令就不想发展自身家族,不会贪图享乐?若真如此,大秦还要需要御史大夫监察百官?还需要每年设置官吏考核?”
夏少府面色不虞地开口道:“混淆视听,郡县制权利不大,即便有私心,危害绝对比分封制的王侯要小。再者说,酒水、蜡烛、纸张盈利何止万钱,称其为国之利器都不为过。
这些理应归皇帝统一监管,岂可被王侯分权,若分,王侯坐大,岂不是有争权夺利,战乱之后,再次战国七雄的危险?”
王绾道:“因噎废食。按你所言一切皆应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外姓人,尤其部分六国出身的官吏,又怎么比得过外戚王侯忠心。”
两人都认可工师工匠要尽快普及在大秦各地,开通灵渠通道,带动当地的繁荣。
他们目标一致,都是为国为民,但因为政治理念不同,手段截然不同,以至于完全无法达成共识。
……
张婴听得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王绾给骗了,这压根不像是要给他解决问题,而是给他制造问题啊!
这时,夏少府与斗笠老者又一次争论起来,也不能说争论,始终是夏少府在说,斗笠老者一脸“夏虫不可以语冰”的高傲表情,把夏少府气得半死。
他怒而看向张婴:“阿婴你站谁那边?”
王绾也看过来:“阿婴你说!”
张婴:……
张婴莫名有一种在看嬴政和扶苏争执的场景。
平时他端水端得多,所以张婴的第一反应是想打太极说点“都有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在嬴政扶苏那打太极,好不容易熬到上卿,凭啥还要一直打太极,我说真心话不行吗?!
思及此,张婴道:“当然是郡县制,唯才是举!”
夏少府一笑。
王绾眼底闪烁着失望,轻声道:“大秦统一不足五年,百越初定一年,如今民心不稳,若让外姓官吏手握万钱,一旦被策反,这日后……”
张婴不答,向不远处挥了挥手,让韩母,刘武,还有几位工匠走了过来。
“我减免你上交的税收斗米,给你充足的布匹,让你的子孙可上长安乡学堂。数年后,你曾经的主家偷偷来拉拢你,劝你联合其他的贵族将我赶走,承诺给你们更好的,你们会同意吗?”
“这……”
有一两名佃农犹豫,但还是摇头道:“某不愿!某不信他们。”
刘武一行人更是坚决:“当然不愿!即便他们能做到又如何,某不是白眼狼,这么好的主家,某当护之。”
张婴又道:“若是我兄弟、姊丈、亲友想害我,想取而代之。”
众人齐声道:“谁敢欺负小郎君,某必杀之。”
……
张婴看向两位老者,道:“我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我观乡邻、佃农等人,平日并不在意郡守县尉是何人,他们就看自己一亩三分地,只要有吃有穿,便安分守己。
所以,我认为唯才是举,谁厉害谁上,方是最适合大秦的政策。”
有没有血脉和他有什么关系,德才兼备,能管理好治安的官吏才是他所看重的。
夏少府和王绾同时沉默,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哈大笑出声。
张婴:???
“这不是说得很好嘛!知道得很清楚嘛。”夏少府扫了张婴一眼,又看向王绾,“压根不需要我陪你演这么一出嘛。”
张婴:???
“是我小觑了上卿。说得善!大善!”
王绾也露出笑容,“你啊,正是意气风发又能被人好好包容的年纪,想发脾气的时候就发脾气,想莽撞的时候莽,谁还能指责个稚子不成?
何必小心谨慎,事事周全,尽善尽美?你大可肆意妄为一些啊!”
张婴:豁然开朗。
王绾说得对!
说得太有道理了!
他才几岁,正是可以年少轻狂,恃宠而骄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