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盯着简陋的地图:“大家都在动,唯有我们不动,这怎么行。眼前世道,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一拳按在那片巨大的粮仓:“我想要这荆楚之地,屯粮,练兵。待有朝一日……”
她的拳突然张开,五指向各个方向,手下覆盖的面积一瞬便扩大了。
厅中变得很安静。
因为这不是一个年轻闺女随便说笑,这个女子她是叶家堡的主人。
她是领着大家走路的那个人。
叶四叔今天一再地被叶碎金惊到,觉得脑子简直有点跟不上她。他瞪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该呵斥她。
作为叔父,呵斥侄女的荒唐之言自然是应该的。但是作为下属,却不能当众这么下堡主的面子。
他起初跟叶碎金有过几回争执龃龉,儿子们人后都反复劝他来着。
这时候,杨先生捻着他那看起来有点脏的胡子,直接泼了叶碎金冷水:“你要不起。”
气氛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了。
正有人准备笑,叶碎金却抬起眼。
“我知道呀,所以,”她嘴角带着笑,轻描淡写,“先拿下邓州吧。”
仿佛在叶家堡的议事大堂里投下一个炸雷。
瞬间炸得众人再无声息。
内乡
内乡县的县令把官帽掀开透了透气,汗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已经尽量待在树荫下了,架不住太阳晒得空气都是干热的。今年比往年热得厉害,这天不正常,总让人心里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歇够了,他站起来:“走,接着走。”
时值夏收,一年里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了。他亲自出来巡视。
世道越乱,粮食越珍贵。内乡县令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
一县之地能否安稳,全在于大家能不能吃饱肚子。
河南道土地肥沃,适宜耕种。只要不遇上灾害天气——干旱、洪水、蝗虫,大部分时候都是能丰收的。
今年也不例外,肥沃的土地又养出了一个丰年。
但不能放松得太早,得看到这些粮食入库,有兵丁把守,他才能真正放心。
只要库里有足够的粮,一有情况就把城门一关,大部分时候能保安宁。
当然,还有另一个前提,就是流民不暴动。
待看完了这一片夏收没有问题,他还要去游说那些大户施粥。
寻常老百姓啊,哪怕还有一口稀的喝,就不会去做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
只是这一趟事不如意,他走访的两个本地乡绅,纷纷哭穷。
放屁,他来的路上都看见他们的佃农扛着成扎的麦穗去脱壳、晾晒。还有许多青壮护院执着木棒、管事腰佩钢刀来回巡逻。
但扭头看看,他身后一个胖县尉,一个瘦文书,七八个不大精神的皂吏,实在没法和人家精壮护院比。
他虽也能组织一些民壮,但那是用来巡城、护乡的,要他们为着流民与本地大户起冲突,支使不动。
内乡县令说话的语气都颇为低声下气,毫无官威,恳切地与这些大户解释当下的情况,渲染流民可能爆发的骚乱会导致的可怕结果。
大户们却只把手一摆:“我家墙厚院高,家丁健壮,不怕。”
这些人永远这么目光短浅!只顾着自己!只顾着眼前!
他们也就能看到鞋尖那么远的地方。
一样是拥有坞堡,怪不得就让叶家堡成了地方豪强。
这一趟无功而返。
回城路上正怏怏地,前面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前面可是县台大人?”
县令伸脖子看去,前面骑着驴冲过来一个皂吏,慌里慌张地翻下来:“大人不好了!”
这时节,喊“不好了”,内乡县令一惊,屁股都离鞍了,惊问:“可是流民有异动?”
火星遍地了,本地人和外乡人的冲突越来越频繁,只要再有一簇小火焰,怕就要整个烧起来。
县令每天忧心得睡不好,就是怕这个!
那皂吏一路跑得喉咙快冒烟了,哑着嗓子说:“是、是……”
内乡县令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子,一阵晕眩。好不容易撑了这几年,今年是真的过不去了吗?
“是、是……”皂吏声音嘶哑,“是叶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