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傅簪缨三岁入宫直到昨日,她从未在宫外宿过一夜。即使回傅府省亲的日子,也是当日往返,这已成为中宫多年的约定俗成。
可就在昨晚,一个十年来等候在那里,他何时想见便能何时看到的人,不见了。
一个人从童年长到少年,再到成年,会用旧很多东西,丢掉很多事物。李景焕带在身上的荷包会丢,腰带上的宝石会掉,不喜的衣饰会换,可在浮沉变迁的时光里,他唯一笃定的是——
傅簪缨一定不会丢。
毕竟他从立为太子起,便知道这名女子,将来会是他的妻。
李景焕自总角之年起,便常听外头那些人称讚“太子少有威仪”,却鲜有人知,小时候成日跟在他身后转的那个傻丫头,私底下会说:“景焕哥哥不笑的样子怪怕人的……”
然后用软乎乎的手指戳戳他,央着他多笑一笑。
李景焕小时孩童心性,自然宠她开心,哪怕在外不笑,踏进玉烛殿的门槛时,也会记得把唇角弯上去。
两小无猜,固然佳话,可人总是会长大的。
渐晓人事后,李景焕方从他人口中得知,他当初之所以与傅簪缨定婚,不是因为两姓交好,而是源于唐家那份富可敌国的财库。
晋室自南渡以来国力衰减,又被门阀世家所掣肘,急需一个恢復元气的契机。唐家之富,令南北两朝皆瞩目,这份家业若落到异氏手中,对晋朝皇权的威胁将不堪设想,朝廷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让唐氏后人嫁入皇室,便是最理想的办法。
李景焕身为大晋太子,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岂能没有自身的骄傲,可以想象,当他得知自己的婚姻原来并非是什么天造地设的佳话,而是一场妥协与交易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么失望和挫败。
也是从那一日起,他结束了自己无忧的童年,开始有意地与簪缨疏远。
那段日子,显阳宫的宫娥都笑说太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其实不然。
李景焕只是不愿被人在背后议论,他是为钱娶妇。
然而他有了心事,那个比他小四岁的丫头还什么都不懂,依旧懵懵懂懂地做他的小尾巴。
小簪缨会在每日午后捧着小脸坐在宫廊下,等他下学一回来,就眼神晶亮地跑过去,能围着他说上几句话,就快乐得像隻拥有许多胡萝卜的小兔子。
她如一张白纸,天真而热忱,根本不懂得大人间那些复杂的算计与权衡,只是本能地与他亲近。
而初初开始学习政事的李景焕,每当觉得肩负的压力太重,只要回宫看到这个笑容天真的小女孩,便觉浮生可期,便会轻松许多。
于是他心软了。
他慢慢地省觉,不该将自身的不满投射到无辜的阿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