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寔目光雪亮,想了一想,又沉吟道:“马上武功马下文治,卫公广收寒人,只怕世家不容。”
卫崔嵬道:“想当年衣冠南渡,还不是哭声连天,如丧考妣,过了江又怎样,还不是先渡者争官争功,后渡者争财争名。后归顺的总要吃亏。文远放心,越是大族掌家人,越会算帐。”
他问徐寔:“你说,天下是世族人多,还是寒人多?”
徐寔一瞬明白了卫公之意。
寒人被世家视如脚下泥点,却也多如泥点。
一旦泥土凝聚成堆山填海之势——
试问受庇门阀之下大梦未醒的世家,急不急,怕不怕?
正这时,一名侍卫送来一封东边来的加急信件。
徐寔接过,见信封上是卫觎亲笔。
他心里先咯噔一下,留意到卫公投来的视线,怕大将军在信里提及唐娘子,泄露了形影。
军师不禁心道一声“主公害苦我也”,然在其位谋其政,他隻得拚着在长者面前失礼,权当看不见卫公殷切的眼神,先一步将信展开,大略而快速地浏览一遍。
这一扫之下,徐寔大惊。
顾不上卫公在侧,他失声道:“唐娘子怎么出家了?”
“什么?”
卫崔嵬愣住,见徐寔神色不似作伪,想起缨丫头天真烂漫的模样,劈手抢过信纸,痛心疾首:“岂是吾儿无美色!”
宫城北阊阖门数里外, 御道之东,便是北朝丞相公干的司徒府邸。
然而今日的司徒府内无官吏,外有守兵, 门可罗雀,与昔日黄印紫绶出入其间的风光有天壤之别。
自卫觎夺取洛阳后, 北朝中枢六部, 除了户部和刑部还在维持基本运作之外,其余省部衙门皆同摆设。
司徒王丘护送北魏太子退往长安,卫觎进驻后, 对洛阳遗留的世家大族态度暧昧,并未清算王氏,这得以让王丘的胞弟王承——太原王氏的新一任家主,此时在永康里的家宅内, 捏着从南朝建康秘密送来的一封信满脸沉思。
写信之人, 竟是南朝丞相王逍!
南朝的琅琊王氏,与王承家族的太原王氏,往祖上寻根溯源还是同出一枝。只不过南渡之乱后,二者就分了南北,数代以来虽同样在朝中位居宰辅,彼此间却音信不通,可谓王不见王。
王承不知这封信是如何辗转送到他手中的, 他甚至怀疑,此信是否当真出自王逍之手。但信中所言,道卫大司马有心剪除世家,令他早做提防, 还是引起了王承的留意。
卫觎收復洛阳后, 便即传信回建康, 请南朝君臣迁都北上。
可北府军大张旗鼓地列阵江北,南朝至今不渡江。王承深知这场博弈中的微妙,换作是他,也不敢在此时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