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韬眯眸,“第二路,你想自广陵渡长江?须知广陵江面宽广,风涛无常,夏秋两季更是涨潮之时,北军若要强渡,兵力优势顿化乌有。昔魏欲吞吴,兵到广陵,依旧折戟,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便是先例!”
簪缨应道:“江宽与窄,潮涨与落,亘古不变却有律可循,人之谋略却可千变。我驻兵于广陵江畔,纵一时不渡,大不了屯田经营,聚兵甲、蓄谷粮,守骁将,敌尽在我耳目之前。
“反观南朝,到时候有腹饥猛虎常年流连家门不去,不知朝中寻得出几个忠臣烈主,能在重压之下守得住节?”
她说到这里,嫣然一笑,天真无邪地反问:“不妨谢府君猜一猜,到那时,是您在荆州的兵马坚守得久,还是京城里那些被五石散蚀得骨脆肤柔的王公大臣们,先挺不住?”
谢韬目光深动,显然簪缨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京城浮靡风尚,也一向是他的一块心病。
二人这番折衝樽俎,针锋相对,只有真正领过兵的人,才知其中的动人心魄之处。
双方在以唇舌短兵交接,不见血光,却与战场上真刀真枪同样凶险,因为双方都心知肚明,今日的结果若不理想,这一切纸上谈兵都有可能发生。
簪缨在没有卫觎声援的情况下,应对从容,在谢韬面前不落下风。
若说之前那六路大军的布置安排,还可疑心是簪缨从他人口中听得计策,事先背好来应付谢韬。可是后来谢韬的每一道诘问,无不刁钻切要,根本无法提前准备,非胸中统揽大局者,不可能应对自如。
可要知道,短短两年之前,她还只是个在乐游宴上连离骚都未听过的女子。
卫觎看向簪缨微微褪了点鲜妍的唇色。
在如此高强度的质问、应对、博弈、游说之下,她怎么可能不累?
檀顺看着阿姊的气色,蹙眉郁愤,欲上前助阵,被卫觎摇头阻止,不让他岔神。
谢韬徐吐气息:“小娘子有一言不实。”
“哦?”簪缨神色若淡着的空谷幽芷,“还请府君赐教。”
谢韬:“你口口声声以京口三万精兵做威胁。京口与建康不过唇齿之距,倘真能一战而功成,凭他卫十六的脾气,早发兵攻占京城了,还等到今日在此与我徒费口舌?
“你们必定也料到,京口兵出攻建康容易,攻下建康覆灭了李室皇廷后,这东南之地犄角不接,江、吴、楚、越失主,各路都军流民,揭竿而起,群雄并作,恐京口兵等不到援军,又被合剿而灭。”
“到时候,”谢韬目光高弘而深远,看进簪缨的眼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为逞一时之威,开启天下大乱的战端,这便是你们的大义吗?”
簪缨对于他扣给自己的这顶帽子不以为然,“何来的群雄并起,天下大乱?长江以北,豫州生不出乱,兖州服膺大司马,青州凉州等佛教兴盛之地,诚心皈依我唐子婴一人,非但不会生乱,还忠心护主。翼并两州,魏贼尽灭,鲜卑残部避于阴山之北,不敢復出。北雁依附,柔然合盟,西凉小国,不足为惧。请府君告诉小女,乱在何处?”
她不待对面回答,应付棋盘上的收官,自问自答道:“乱的是你南朝都城,是西方蜀地,是百越山贼,是岭南乱民,南朝自乱阵脚,与我北境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