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门外,华灯初上时分,高照的大红宫灯之下,杜昙昼望着莫迟的侧脸,语气温和,又带着点难以掩饰的笑意。
他说:“你也觉得我很好看,是么?”
皆若空游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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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京城里,播磨罗是比金沽阁还要热闹的饭馆,这里的厨子全是胡人,西域菜式做得相当地道,还有上等的焉弥葡萄酒卖。
角落的位置里,莫迟垂着眼帘专心致志地喝着热茶,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身体坐得笔直,连脖子都不会往杜昙昼所在的方向偏一点点。
自从杜昙昼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以后,莫迟就连一眼都没瞧过杜昙昼了。
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杜昙昼面露笑意,故意对他说:“你看那墙上的菜单,有什么是你想吃的?”
莫迟眼珠子一动不动,“无所谓。”
杜昙昼便叫来小二,随口点了几个菜。
小二刚走,衣着鲜艳的胡人酒姬见到来了新客,其中一个还身着官服,立刻双眼放光,端着一壶酒就走了过来。
“两位大人,这是焉弥土生土长的葡萄酿的酒,一壶只需五十文钱,要不要尝尝?”
酒姬样貌甜美,笑意盈盈,笑起来颊边还有梨涡,想来应有不少男人只见到这张脸就愿意花钱了。
“来一壶。”杜昙昼摸出五十文,放在她的托盘上。
酒姬笑容加深:“多谢大人!”
说着,把酒壶放到桌上,还摆上了两个铜酒杯。
杜昙昼倒出一杯,推到莫迟面前:“毓州离焉弥那么近,想来饮食应当十分类似,尝尝吧,看看有没有你家乡的味道。”
莫迟的脸色顷刻沉下来。
“我不吃焉弥人的东西。”他语气冰冷,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焉弥也不是我的家乡,蛮夷之地,怎配与毓州相提并论。”
每当提到焉弥,莫迟那毫无破绽的表情都会露出破绽,他对焉弥似乎有着刻骨的仇恨,甚至连隐藏都不愿意。
杜昙昼却一点也没有被他的态度的影响,反而把酒杯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喝吧,那酒姬骗你的,葡萄这么难以储存的水果,要是从关外大老远运来,恐怕还没出毓州城就被颠碎了。这酿酒的葡萄就是缙京城外的农户种的,那酒姬也只是化妆成胡人女子的模样,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原人,打扮成那副模样,只是为了卖酒罢了。”
莫迟终于瞥了他一眼,眼中还带着怀疑。
杜昙昼自顾自满上,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不过是最寻常的铜杯,在他手中却被喝出了价值千金之感。
“不了。”少顷后,莫迟还是摇头:“我不喝酒。”
杜昙昼放下酒杯,单手撑着下巴,凝神看过来:“为什么?”
他的唇缝间沾染了一缕酒红色,平白显得妖娆起来。
莫迟看他一会儿,生硬地移开眼神,问:“你为什么答应替怀宁郡主隐瞒?”
不久前,莫迟在官道上赶跑刺客后,怀宁马上让车夫去前方的驿站通知翊卫,让他们赶来相护。
车夫离开后,她不顾尚在啜泣的婢女,跳下车对杜昙昼道:“侍郎大人,本宫今日救人之事,能否……暂时替本宫隐瞒,此事若是让皇兄知道了,恐怕要多生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杜昙昼沉吟道:“郡主的要求,臣不敢不听从,可是今日的刺客极有可能是为了那男子而来,他又昏迷不醒,不知身份,如果不把他交给翊卫,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不如……将他藏在本宫府里,待他醒来,本宫再将他送往临台,交由杜大人审问?郡主府守卫森严,任那群刺客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不敢硬闯。”
怀宁的眼神殷切又期盼。
杜昙昼叹了口气,最终没有拒绝。
播磨罗酒肆内,嘈杂又热闹的人烟沸腾中,小二端上了饭菜。
杜昙昼抽出一双筷子,递给莫迟:“怀宁郡主幼时遭遇巨变,全族几百口人死的就剩下她了,要不是当时太后见她年幼可怜,把她贬为庶人后放回府中,她恐怕早就以罪奴之身死在掖庭了。”
莫迟很不习惯有人服侍,见杜昙昼为他去筷,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很不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筷子。
“所以你是看她可怜?这和她救的那个男的有什么关系?”
“那男子面目清俊,又像是个读书人,我猜郡主之所以大发善心救了他,恐怕也是因为……”杜昙昼刻意顿了顿,然后道:“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的缘故吧。”
他满意地看到莫迟浑身一僵,眼神飘忽,又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杜昙昼自懂事起,便时常听到他人对自己外貌的称赞,他向来不以为意,从未引以为傲。
可是当他知道莫迟也喜欢他的样貌,平生第一次,他对这副爹娘赐予的面容感到谢意。
莫迟连筷子都不会用了,夹了好几下,才把盘中的羊肉送到嘴边,刚嚼了一口,一股复杂的奇香瞬间弥漫口腔。
莫迟噗地就把嘴里的肉吐了,抓起茶杯一仰脖,一口气喝干了。
“怎么了?肉坏了?”杜昙昼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尝了尝,含糊道:“好着呢,正常的羊肉味。”
莫迟重重放下茶杯,嘴边还流着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眼神发直,手紧紧攥拳,胸膛不住起伏,狼狈地倒喘着气。
“呼……呼……里面放了漆树粉,这是焉弥菜……”
杜昙昼眉心一跳。
漆树粉是焉弥人爱用的调料,这里又是胡人饭肆,用这样的做法炖羊肉,实属平常。
只是他没想到莫迟连这样的菜式都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