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每块皮肤每根骨骼都在叫嚣着烈痛,他甚至在心中乞求,求老天爷让他断了这口气。
让我走吧……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但有人就是拽着他不让他离去,那人豁出命来将他送到柘山关下,送到赵青池手中。
“莫迟,愿天神保佑你。”
那人把什么东西藏进了他怀中。
莫迟倏地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灵魂如梦初醒。
他猛地直起腰,力气大到将压制着他的两个禁军卫士都弹开了。
他愤怒焦躁的目光从几位文官脸上一一扫过,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干裂嘶哑:“我是焉弥奸细?我杀焉弥人的时候,你们还好端端地待在缙京城里做春秋大梦呢!”
“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冷容怒骂。
莫迟的声音都变了调:“死到临头?你以为我怕死吗?!若不是有我们在关外流干了血,你以为你们一个个还能站在这里指责我吗?!”
“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平日里只知吟诗作对、舞文弄墨,我全村被焉弥屠戮殆尽之际,不见你们以身许国、拿命相护!待到个个都当上官了,也不用心处理政事,只知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说到后面,莫迟几乎是在嘶吼:“你们这些只知权力倾轧的庸人,如何配得上那身官服!如何对得起我惨死的夜不收弟兄的一条条性命!”
局面太过混乱,殿中根本无人细听莫迟的控诉,所有人都在说话,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冷容激动到嗓音尖利:“此人有意动武!禁卫快将他拿下!以免伤及陛下!”
禁军卫士群起而上,抽剑抵在莫迟脖颈,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我看谁敢动?!”
殿外,呼喝之声如炸雷般响起,混乱的顺泉殿瞬间安静下来,除莫迟外,众人齐齐回头看去。
殿门口的白玉石阶上,身着常服的杜昙昼拾级而上,满面怒容。
在场满座皆为惊动。
冷容失声道:“杜昙昼,你竟敢常服闯宫?!”
“要是你真的被革职了,我可以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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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冷容喊出杜昙昼的名字,莫迟才艰难地别过脸,往殿外看去。
杜昙昼身上穿的还是早上出门时的常服,那时他说,他要去西常马场,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没有穿官服。
大承律令规定,官员进宫无论缘由,必须要穿正式的官服,否则以罪论处。
杜昙昼定是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进宫来,连回府更衣的工夫都不愿意耽误。
杜昙昼一身黑色外袍,腰间一根玉腰带,半散的发髻上也只戴一支玉簪。
他身后跟着几个内侍,想来是沿途想阻拦他进宫的人。
见他业已来至顺泉殿,那几名内侍也就止步殿下,没有再跟上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杜昙昼目不斜视,大步迈进殿中。
一走进,他立即对禁卫下令:“都退下去,此人不是奸细,也没有对陛下不敬之意。他是本官的护卫,本官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生事。”
禁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听从。
杜昙昼隐忍着愠意,沉声道:“都退下!他都被绑成这样了,连武器都没有,如何伤人?如何作乱?冷大人胆小怕事、没见过大场面,你们禁军也要怕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吗?!”
此时禁军统领闻声赶来,他过去曾是杜昙昼父亲的下属军官,也曾和杜昙昼同在军中效力。
他一来就看清了局面,当即拱手抱拳道:“诸位大人,宫禁之内,行事说话都请小心谨慎,切莫意气用事。”
又对禁卫命令道:“殿中分明无事,都闯进来干什么?做事如此武断莽撞,如何在御前行走?都退下去好好反省!要是还不服从,就下去领十军棍!”
他一番夹枪带棒,没过一会儿禁卫就退出顺泉殿,一个都不剩了。
禁军统领再次抱拳道:“诸位大人,大家同为陛下的臣子,还请友睦相处,勿生干戈,下官告退。”
待所有闲杂人等退去,杜昙昼终于不再忍耐怒意,他大步上前,解开莫迟背后的绳索,往旁边用力一扔。
莫迟喘着粗气,虚弱地看他一眼。
背后的伤痛和情绪的激动让他近乎脱力,冷汗渗透发鬓,洇着他一张脸水津津的,白里透青,没有半点红润,连嘴唇都是惨白一片。
“我……”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上下喘了几口气,才挤出一句:“……抱歉……”
杜昙昼眼眶猛地一热,“道什么歉,这里唯一没有做错事的人,只有你一个。”
莫迟半靠在他怀里,垂着头,像是被捕兽笼逮住的困兽,疲倦而又激愤不平。
“这里不需要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吧。”杜昙昼在他颈后用力一捏,莫迟合上双眼,软软倒进他怀中。
杜昙昼就保持着半跪在地、单手扶着他的姿势,抬起了头。
他审视般的目光一个一个,从殿中群臣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冷容身上。
冷容与他斗争了好几年,自是不怕他,但其余几个低阶文臣都被他尖利的眼神所恫吓,心虚地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杜昙昼目光如炬,逼视冷容:“冷大人,自从三年前,宰辅闻鹤第一次向陛下请求告老还乡,你就开始在朝堂上处处针对我。起初我不明白各种缘由,还以为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你,才让你步步紧逼。”